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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陈皮山楂茶
夜里,谢培复又烧了起来。
当夜本该是青芝守着,可她早睡得鼾声如雷,哪里管得这些。还是连珠半夜放不下心,去看了才知。
幸得烧的不高,只是他忽而眉头紧皱,忽而摇头叹气,似是痛苦。
连珠瞧他睡得实不安稳,也不敢离开,只是坐在榻登上守着。
等了片刻,仍不见好转,连珠记起谦儿病时最爱听首儿歌,便开口轻声哼唱:“风不吹,浪不高,小小的船儿轻轻摇...风不吹,树不摇,小鸟不飞也不叫,小娃娃啊快睡觉...”
这歌曲调简单,连珠唱得也无甚技巧,可柔声反复唱了两遍之后,谢培的眉头竟真的渐渐舒展,沉沉睡去。
连珠见状,终于是呼出一口气,撑着床沿便要离开。谁知右手忽然被紧紧攥住,手心滚烫,用力入骨。
连珠哪想到睡着的人还会有此动作,挣扎着就要将手抽回。她这一动,反叫人握得更紧,便是要掰开手指才能挣脱。
“娘...”
一声轻唤,叫连珠将视线移回谢培脸上,只见黑夜里他眼角落着一滴莹泪。
夜来携手梦同游,想来是这孩儿梦中和娘相见,将自己也当成她娘了。
推己及人,连珠倒不再动了。
一夜疾风骤雨,晨起时雨却停了。
谢培掀了床帘,那轻容纱滑落掌心,叫他一时怔愣。昨夜发梦,他总记得牵了姨娘的手走了好长一段。
呆了片刻,他攥紧拳头,偏头不欲再看再想。眸光正瞧见床边矮几上白瓷茶盏边落着一点血渍。
这血该是昨夜那丫鬟捡拾瓷片割伤了手,房舍晦暗,这点暗红的血渍竟没叫她发觉。
昨日初醒,他只听闻那丫鬟是被大夫人送来,一时竟难自控,动了真火。
有报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他虽年幼,但深宅大院蝇营狗苟自懂事之日便时常得见。
若那丫鬟真是暮香堂的人,将话传了回去,难保不叫人起疑。姨娘已故,他已是如履薄冰,若再叫大夫人厌弃提防,那才真的是断了出路。
他眉心微皱,怪自己沉不住气。
正想着,脚步声响,竟是个丫头闷头闯了进来。
近日三少爷寻常都在床上睡着,青芝做事便日益懒怠。本该守夜的日子睡到天光大亮,匆匆忙忙披了外衫想进屋看看三少爷是否醒了。
谁知,竟撞在枪头上。
“三...三少爷,你醒了...”
谢培坐在床侧,一双瑞凤眼直直地盯住青芝,叫她胸口一颤,双股打摆,心道,这三少爷病着醒着两个模样,如此看人叫人怕也怕死了。
她心中有亏,生怕三少爷再怪责她擅离职守,眼珠一转已是想好了借口。
“三少爷,都怪奴婢只顾着煎药,忘了时辰。”
方才出门她便闻到药味,知道这几日三少爷的药都是连珠负责,她又是个锯嘴葫芦,就算知道自己贪了功,也只怕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如此一番话说得心安理得,竟似真的一般。
谢培端详她一阵,看得青芝心里打鼓,忽听他问:“药好了?”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端来。”青芝如蒙大赦,提裙转头去了。
麻黄、香薷、白芷、羌活...煎出的一瓷盅苦药,谢培只拧了眉头,一饮而尽。
他放了药碗,复看向青芝,又是个生面孔,想来是自己病中,院里的人都换了一遭。不必说,自是执掌中馈的大夫人手笔。
“你叫什么?”
“三少爷,奴婢青芝。”
“院里如今还有什么人?”
清月阁一溜四个丫鬟齐站在圆桌前一字排开,垂首低眉。
当中白芍也规规矩矩,半点不敢逾制,只是低头暗道,快活日子没过两天,这病歪歪的三少爷怎地突然就好了起来。
“院里是谁管事?”
话毕,谢培就见四人中身量最高,衣着最俏,还挂着一对耳坠的丫鬟向前一步。
“回三少爷的话,奴婢一等丫鬟白芍,总管院里大小事务和库房账册。”白芍说着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谢培又问旁的三人各管什么。
“青芝管衣裤被褥,连珠和兰儿领着膳食茶水和洒扫的活计。”
谢培点点头道:“清月阁地方小事情少,我喜静,寻常不需要人在身边伺候。若非我叫,不必来房里。”
他说完,既无赏赐也不敲打,只让各自散了。
白芍和青芝瘪嘴不满,只道柳姨娘教出的孩儿不懂人情。
连珠却心道,昨夜到今朝不过几个时辰,这三少爷便收敛心神,叫人看不出半点脆弱,实非不懂人情,乃是心性果毅,说不准日后可堪大材。
做完手头的活计,连珠又看西厢煮水煎药的小厨房各处脏污,堆着的笸箩竹篮许久不用,落了一层厚灰。日光晴好,正合适打扫一番。
出了清月阁院门,往南走十步拐角处一株桂树下有口三眼井,用水极是方便。
连珠和兰儿一人拎着个木桶行去打水。
兰儿话多,出了院门瞧见对面的松风苑牌匾就憋不住问:“我听说松风苑的丫鬟们个个都愿意往大少爷的跟前挤,什么紫笋、玉露的还为着给大少爷磨墨,闹得厉害。怎地方才三少爷不用咱们伺候,白芍瞧着还高高兴兴的。”
兰儿的问题倒不难想通。
一来,清月阁无论主子下人都尚年幼,一团孩气,不会争风吃醋。二来,连珠想,恐怕白芍青芝看不上三少爷,当然不想绑在清月阁。
只是这话连珠不想说,便糊弄玩笑道:“你才多大,就打听这个。”
兰儿脸颊绯红,扭了身子快步上前,羞赧道:“你浑说笑我,不理你了。”
绿云剪叶,金桂飘香,一桶水拎上了,只见面上浮了一层黄金屑。
兰儿轻嗅了一下,喜道:“咱们这口井好,连水都染了桂花香气。”
这树桂花开得正盛,连珠想起兰儿刚刚提到的紫笋玉露,就道:“我看厨房罐子里的茶,条索松散,色也暗淡,定是放得时间久了,陈了。不若咱们拢些桂花,回去制茶。”
兰儿爱香,听连珠提起哪能不应。便是她不爱喝茶,做个香囊也是好的。
两人抬水回去,又拿了细布和竹竿,敲了些桂花晒。
日头大,两三日就得了。
这日午膳大厨房的菜色皆是油腻,饭后连珠就泡了一壶桂花陈皮山楂茶让兰儿拿进房里。
兰儿端了茶进屋,心中忌惮三少爷朝连珠砸过杯子,每回到跟前伺候总是惴惴难安。
谢陪身子大安后成日在书房坐着,见兰儿递上一杯茶就手接了,茶碗刚送到唇边就嗅到一股桂花香气。
他微微一顿,难得开口问道:“素日喝得都是黄芽豆绿,今日怎么拿了这个来?”
兰儿闻声肩膀一颤,赶紧道:“大厨房中午拿来的煎鹌子油大,樱桃肉味重,吃了不好消化。山楂解腻,陈皮消滞,喝一些山楂陈皮,午歇的时候不叫肚子难受。”
谢培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懂得倒多。”
兰儿檀口微张,也不知三少爷是夸奖还是怪她多嘴。
“有话就说。”
“其实...其实兰儿不懂,这些都是连珠说的,我不过依样画葫芦照着念。连珠还说...”兰儿顿了顿,觉得自己是真的多嘴了。
连珠...
谢培刚醒来就听过这个名儿,不光听了,还砸了个杯子叫那丫鬟受了伤。
事后也不知是不是心有顾忌,叫茶送水一应事务谢培都是唤兰儿打理,细细想来,似乎已有几日未同那个叫连珠的打过照面。
“她还说什么?”
谢培一连两问,比前几日加在一起说得话还要多。
“连珠说,三少爷身子刚好,脾胃尚虚,原是不该吃这些肥甘厚味的食物。只是大厨房...”
大厨房趋炎附势,哪里肯给清月阁单做别的菜,自然是有什么就给什么。这话兰儿不敢细说,只偷瞧了三少爷一眼,糊弄过去,继续说道:“所以连珠才泡了这茶,让我送来。”
她这话说完,也不再多嘴,静静立在一边等着吩咐。
谢培听了,便想到这几日晚膳时除了大厨房常常做得那些寻常菜色,还添了一碗汤。或是沙参玉竹或是当归川穹,不是润肺滋养就是益气补血。
若是前一日那汤没用两口,第二日就换了别的,不会再端上来。
大厨房自然不会对他这个不受宠的主子下这般功夫,难道这也是那丫鬟的手笔?
屋里静了一阵。
须臾,才听见谢培放下茶碗,幽幽地道:“你倒实诚。行了,出去吧。”
兰儿躬身退了出去,眼尾的余光瞧见桌案上茶盏内里空了,仅杯口氤氲着一团热气。
她长舒一口气,想来这茶是合了三少爷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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