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距离

　　到了下周末，赵宇航在赵父赵母的催促下来接林晓绿。

　　赵父赵母年纪不大，五十多岁，本来他们家是在城中村这一片。老两口也没有什么正经营生。赶上拆迁之后，拆了回迁房小区的两套房，还有一点面积差，政府补偿了大几十万。这一套房子两口子带着儿子住，一套房子用来收租。

　　钱是人的胆啊，赵父赵母觉得这辈子，终于时来运转，挺直了腰杆子，把面积差的一大半钱投入进去买了一辆气派的车。

　　去见赵父赵母的事情，林晓绿和老妈胡女士说过，胡女士也是开明的人，还打了一笔钱过来，指导林晓绿买了头一次见面的礼物。

　　胡女士还跟林晓绿说：“你们也谈恋爱谈一段时间了，去见小赵的爸妈这也是相互了解的过程嘛。”

　　赵宇航住的这个小区是拆的回迁房，同个小区还是之前城中村那些街坊邻居，大家都很熟。

　　赵母打麻将的时候早就说过，今天儿子要带对象回来了。赵宇航的车开到楼下的时候，好几个老大姐就坐在楼下摇着扇子闲唠嗑呢。见车来了，互相对视一眼。

　　“来了来了，老赵家媳妇来了。”

　　只见车上下来一个高挑姑娘，穿着一身及至小腿的得体连衣裙、长发如水般倾泻，身姿窈窕，其实几个老姐妹已经老眼昏花，没有拉到脸面前细细打量端详，老远一看也互相窃窃私语：“老赵家小子，成天在家不出门，带回家一个这么气派的对象啊。”

　　另一个老姊妹用扇子捂着嘴：“你没听张美娟说啊，他们大学的时候谈的，宇航当年可是考了个好大学的。张美娟可是扬眉吐气好多年呢。”

　　“大学的时候谈的也不行啊，人家可是好大学出来的这么俊的姑娘。宇航大学毕业三年没出门了，去他家串门，张美娟还往外赶人，说耽误他儿子学习。什么学习啊，我都看到了，大中午了宇航还在床上躺着呢。二十七八岁的人了，天天这么躺着哪行啊。哪怕出去跟他二伯干点零活也行啊。”

　　一个面相刻薄的老太太，撇撇嘴：“你们是不知道，好多外地小丫头，看着长得好看，心里奸着呢，就盯着我们这样本地有房有钱的人家呢，指望着一步登天呢。”

　　这叶老太4个儿子，6个大孙子，前面几个大孙子都在找对象的年纪，天天惦记着别被外地嘴甜心奸的小丫头占了自己大孙子的便宜。

　　几个人在楼下面捂着扇子窃窃私语说小话。

　　赵宇航这几年，见了人早就不打招呼了。拎着林晓绿带来的东西就低着头上楼。

　　林晓绿叶不认识楼下这些老大姐、老太太，但是感觉到这几个长辈在看自己。经过的时候也礼貌性的冲他们一笑。

　　这一笑让几个大姐都安静了一会，等人上了电梯，一个老大姐半晌才捂着胸口说：“好俊的姑娘，这是真俊啊！”

　　赵家自己住的这个房子选的楼层不错，总共28层的楼在17楼，一共60多平。客厅不大，另外两间卧室，一间赵父和张美娟住，一间赵宇航住。

　　其实本来可以选一套130平左右的房子的，张美娟心心念念这辈子没住过大房子，想选一套面积大的。但是赵父考虑如果要两套60多平的房子，另外一套可以租出去。

　　赵父现在看，觉得自己当初这个选择真的是很正确的了，三口人目前唯一的流动新增收入就是另外一套房子的租金了。就是这几天张美娟又抱怨了几句，儿媳妇来家里，房子太小了不气派。

　　让林晓绿来家里来是赵父和张美娟极力推动的，要不是他们整天在家叨叨，以赵宇航现在的行动力，恐怕不会跟林晓绿提见家长的事情。

　　他们也确实很重视林晓绿，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地板都擦的晶晶亮。沙发上还铺了一看就不会常用的罩布。

　　两个人一进门，张美娟就笑眯眯的拉着林晓绿的手，看儿子带回来的未来儿媳的模样。高挑婀娜，皮肤白嫩，杏眸明仁，生了一付明艳的好相貌，谁见了不要说一句生的真好。更何况柔柔弯弯的眉毛，却又让人觉得，脾气肯定是个软和脾气。

　　软和好啊，张美娟心里暗自想着。儿子就是一个好欺负的性格，儿媳妇要是厉害，还不得被拿捏死。

　　林晓绿被张美娟热情的拉着手，在沙发上坐下，开始问林晓绿一些她家里的事情。

　　赵宇航说过一些，但是不多，张美娟和赵父也就只知道林晓绿的爸爸前几年去世了。

　　主要是这些年赵宇航实在是也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在家里也是闷在自己房间，也不是很喜欢和爹妈说话。

　　林晓绿一直被张美娟热情的拉着手，本来胡女士就交代了，来赵宇航家里也是相互了解的过程，赵宇航妈妈问问她家里的情况，她也就如实回答了：“我妈妈在体制内现在还没有退休了。”

　　张美娟握着她的手握的更紧了，笑眯眯的问：“你在S市现在住的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呀？”

　　林晓绿说：“是租的。。”

　　张美娟的笑里面带了些畅意：“我们家宇航就是这点，命好。你看，S市的房子这么贵，家里的两套房子都是分好的。晓绿以后来我们家，就不用再愁房子的事儿了。咱们这一片都是当初本地人，都是街里街坊的，都熟悉的很。住着也舒服。”

　　在旁边坐着，面前像模像样摆了一份报纸的赵父咳嗽了一下，补充说：“晓绿啊，你以后跟宇航结了婚，就跟宇航住。咱们家另一套房子租出去，还能再收一份租金。”

　　说完了之后，赵父又觉得，这么说好像很心急的表示家里另外一套房子要留作收租挣钱，不能给赵宇航做婚房，又假作爽朗的笑了几声：“宇航没结婚就还是小孩子，家里拆迁得了这么多家业，我们也都不让宇航沾手的。以后结婚之后就不一样了，成家立业就是大人了，以后这租金我们也补贴给你们养孩子。”

　　张美娟听了赵父这么说心里有些不高兴了，人还没进来的就开始说以后租金要补贴给他们。那我们老两口难道坐吃山空。

　　但是林晓绿还在面前坐着，张美娟也没说什么。再说，谁家娶媳妇之前不说些漂亮话，娶进来那就由不得她了。

　　赵父说的不让赵宇航沾手的话，林晓绿也知道。这三年来赵宇航毕业之后不工作也是没有什么生活费的。赵宇航说，他爸觉得又不是在上大学的时候了，现在都在家里吃饭，哪有花钱的地方。只有张美娟时不时打麻将赢了给儿子发的零花钱。就算两个人出来约会，赵宇航囊中羞涩，花销也是林晓绿来出的。

　　尤其是林晓绿在律师实习期一过，拿到律师证之后就去皇泰源做了法务。皇泰源的法务工作对工作能力要求还是挺高的，没有两把刷子干不下来的。相应的，薪资也算丰厚了。工作之后，林晓绿看平时约会这点开销，就觉得都是小钱了，不必放在心上让赵宇航为难。

　　后来，赵宇航开始慢慢向她开口要钱的。每次不多，胜在频繁。

　　林晓绿笑笑并没有接话。看了一眼赵宇航，这个时候赵宇航完成了父母让他把人接回来的任务，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回自己房间又有些不像回事，干脆搬了把椅子在旁边坐着低头看手机。

　　张美娟热情的让林晓绿，吃水果，洗好苹果橙子都放在茶几上。

　　张美娟依然热情的拉着林晓绿的手：“你们平时上班辛不辛苦啊。”

　　林晓绿点点头：“上班还是挺累的，我们平时工作强度挺高的。有时还要加班。”

　　这话说到张美娟心坎上了，说起来自己的决定充满了自豪：“你们年轻人跑了S市打工，就是不容易。打工看老板脸色不说，挣得钱还都便宜房东了。所以我就坚持让宇航在家考试，以后端公家饭碗。到时候家里的房子收着租，家里拆迁这么大家业，宇航还是干部。你们日子不知道有多好过。”

　　之前张美娟和赵父说的话，赵宇航都好像听不见一样在那里玩手机。

　　但是这会说到公家饭碗，干部，这些话，却又刺痛了他。在家里呆了这么多年并没有考上，父母出门还总是说以后他是干部，公家的人这些话，听到的街里街坊，有的人会抬起头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一眼，然后笑着附和父母说没错，以后就等着享福吧。有的人则会直白一点了：“我滴妈，这都在家考这么多年了，得啥时候能考上啊。”让赵宇航特别下不了台。

　　晓绿当然不会让他下不了台，但是涉及到赵宇航，林晓绿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这一幕深深的刺痛了一下赵宇航。

　　他拿起手机，放下一句：“我去趟卫生间”就走了。

　　林晓绿和赵父赵母本来就是第一次见面，赵宇航不在场，让林晓绿和来老两口说话，倒还真的不知道说啥，就只有些羞涩的笑。

　　张美娟喜欢腼腆柔和的女孩子。年轻的女孩子哪经过什么事儿，软和点的儿媳妇嫁过来之后，当家作主的还是得是她张美娟。

　　张美娟的话匣子打开之后就收不回来了：“哎呀，我们家另外那套房子也是租给两个外地小姑娘。两个人合租的。呦，你是不知道哦。两个女娃娃上班辛苦的很哦。我们房子租出去不是不管了。我还要隔一段时间去看看房子她们住的安不安生，有没有在里面把我的家电什么搞坏掉哦。她们两个都是起早贪黑的上班，晚上加班回来都不知道几点了。我要去看看，那都要等到晚上9点之后了。”

　　赵宇航在厕所坑里一去不回，赵父觉得有些冷落上门的儿媳妇了，也热情的给张美娟搭个话：“住的是两个女娃娃，我不好去，都是你阿姨去。”

　　张美娟拉着林晓绿的手，让林晓绿吃苹果：“哎呀，多吃点水果。你一个人S市不容易的，平时要会照顾自己，记得多吃点水果。”

　　林晓绿面皮薄，微微红脸，一个劲儿的谢谢阿姨。

　　赵宇航终于从厕所里出来，张美娟嗔了儿子一句掉在厕所里了。就乐呵呵的哼着歌去厨房准备上菜了。

　　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需要炖的都是在电饭煲里保温着，直接盛就行。要快炒的菜都备好了，下锅一炒盛出来就行了。

　　张美娟心情很好的在锅里翻炒，听赵宇航说，林晓绿学法律的，现在做法务工资也很高。她预想今天领回来的是个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女强人强悍律师呢，谁想到是个甜甜软软的小姑娘。

　　张美娟和赵父的心理吧，又自负又有些自卑，一方面觉得这个儿媳妇有工作，长得这么好，家里父母又是体制内的。他们老两口大半辈子在城中村住窝棚，儿子现在又在家里蹲了这么多年，急着让儿子领人回家也是心急这个儿媳妇别跑了。

　　一方面呢，又觉得，你这个女娃子有工作，长得好看，又怎么样。不就是个臭外地的来打工的嘛。是租我们房子的那种外地人。我们可是本地人，祖宗多少辈子都是这儿的，两套房子，值好几百万！

　　再说，女娃子的爹妈都是体制内的不错，那不是她爹在她高中的时候人就没了嘛，就剩一个妈带着她。

　　女娃子没了爹，她们家就没了主心骨。

　　照之前在村里，这娘俩出门都该整天缩在家里不常出门的。

　　张美娟念在这是新媳妇头回上门，是大喜事，不好说人家孤儿寡母的事儿，这才没有当年问林晓绿亡父的事情。

　　两种心理相互交缠的情况下，和林晓绿说话的时候就越是要强调，姑娘你是外地来的，打工辛苦，我们家本地的，拆迁，有房子，有拆迁款这种话题。

　　连给林晓绿夹菜的时候，都要说一句：“哎呀，晓绿，你从外地来，打工这么辛苦，可要多吃点好的补一补啊。”

　　林晓绿这话听得多了，忍不住拿眸光轻扫赵宇航。

　　赵宇航依然是沉默僵硬的样子。好像身边的事情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坐在那里默默咀嚼。张美娟让他干什么，他就起来干什么。

　　吃饭的时候他谁也不看，安静的好像桌子前坐的只有他自己。他听不到张美娟喋喋不休的说话声，看不到赵父把骨头渣子吐在地上，感觉不到林晓绿看向他的目光。

　　林晓绿心里默默想，赵宇航读书的时候真的不是这样子。他那时候下午去和同学们打完篮球，特意去冲个澡，再来给乐团搬东西。身上都有一股阳光少年的皂角清风。

　　他新剪得短发在阳光下清清爽爽的。

　　他来等林晓绿排练结束，手里会特意拎上林晓绿喜欢喝的奶茶。林晓绿喜欢喝冰的。但是他记得林晓绿的生理期，这个时候送来的奶茶就一定是热的。

　　不是大排练的时候，林晓绿也会去琴房。

　　林晓绿最喜欢的那间琴房，阳光很好，阳光洒在钢琴的黑白琴键上，窗外就是刷了蓝色屋顶的艺术中心。

　　赵宇航不会弹琴，但是很喜欢让林晓绿教他，磕磕盼盼学了一首四只小天鹅，天天嚷着要跟林晓绿四手联弹。

　　林晓绿喜欢把窗户打开，吹进来清爽的风，风拂动了窗帘，黑白琴键上有两双手，一双水葱一样纤长白嫩，粉粉的指甲，剪得整整齐齐的。另一双手瘦削笨拙。琴房里传出流畅与磕绊并存的联弹旋律。

　　林晓绿的心里突然有些酸涩，她觉得赵宇航自从毕业在社会上受挫之后，就像陷入泥沼之后，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她想要把他拉出来，拉到原来那样正常的生活节奏中。

　　即使最后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她也希望赵宇航能从泥沼中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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