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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
景初拿起那个蓝色的马克杯,指尖传来的冰凉让她微微一颤。这个印着憨态可掬的小狗的杯子,是她们一起去市集淘来的。一共有两个,一个印着小猫,另一个印着小狗。
热水从龙头里涌出,撞击杯底,蒸腾起一片白雾。她看着那水汽,眼前却浮现出秦未阑站在这里泡茶的样子——微微侧着头,手指轻轻搭在杯壁上,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最重要的文件。
蜂蜜罐就在老地方。她挖了一勺,金黄色的粘稠液体坠入水中,缓慢地溶解。她记得秦未阑不喜欢太甜,总是只放半勺。这个认知让她鼻尖一酸。
温左边橱柜,第三格。
她打开橱柜,那瓶熟悉的白色药瓶果然在那里,旁边甚至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秦未阑利落的字迹:“胃痛时一片”。她拧开瓶盖,倒出一片药,和着微甜的蜂蜜水吞了下去。药片滑过喉咙,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慰藉。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空旷的厨房中央,像一个完成了任务的机器人,突然失去了所有指令,只剩下核心处一片冰冷的茫然。
接下来呢?
信上只说“睡觉”。
她走回卧室,刻意避开视线,不去看那张已经空了的床。她把自己摔进床边的单人沙发里——这是她以前陪着秦未阑熬夜工作时常坐的位置。沙发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属于那个人的、冷冽的气息。
她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梦境支离破碎
她梦见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刚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孩独自坐在A大礼堂的后排,穿着不合身的旧T恤。开学第一天的忙乱与置身巨大陌生环境的惶然,让她像一株被突然移栽的野草。
聚光灯打在礼堂舞台中央,秦未阑从容不迫地走向演讲台。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各位老师,新同学们,上午好。我是秦未阑。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冽平稳,像山涧溪流般沁人心脾。景初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攫住,不仅仅因为演讲内容,更因为台上那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一种立足于更高处的从容与掌控感。
秦未阑的演讲条理清晰,娓娓道来。她谈论大学的意义,谈论如何在这个广阔的平台上找到自己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却又显得那么自然流畅。
"在这个新的起点上,你们将要面对的是更广阔的世界。"秦未阑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愿你们都能以勇气为舟,以智慧为帆,驶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更广阔的世界"这几个字,让景初的心轻轻一颤。她突然想起那个资助了她六年的"既白"姐姐,想起她在信里写下的那句让她铭记至今的话:"山的外面是海,知识的对岸是未来。"
同样是关于远方,关于未来。景初望着台上那个光彩照人的身影,又想起信中温柔鼓励她的"既白"姐姐,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都给了她同样深刻的触动。
秦未阑微微欠身,在热烈的掌声中从容退场。景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那道优雅的身影消失在幕布之后。
后来又有几位优秀校友上台分享,但景初却再也听不进去了。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秦未阑清越的声音,眼前不断浮现出那道挺拔的身影。
场景猛地切换。
画面切换至区法院走廊。景初刚结束一场艰难的农民工工伤赔偿案庭审,对方律师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拦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景初。他脸上挂着毫无温度的假笑。
"景律师,"他语带嘲讽,"连劳动关系都证明不清,接受调解吧"
这话精准刺中了景初的软肋。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她攥紧拳头,几乎要失控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近。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恭敬:"秦总。"
秦未阑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只是将手轻轻按在景初肩上。她的目光平静如水:
"愤怒是武器,不是情绪。"声音清冷如常,"把它收好,装上理智的准星,然后一击毙命。"
那一刻,走廊上的挑衅变得无足轻重。真正的战场,是下一次开庭。
紧接着,梦境再次诡异地切换,色彩变得灰暗而压抑。
她梦见自己站在卧室门外,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秦未阑坐在窗边的藤椅上。这一次,她终于冲了过去,死死抓住了秦未阑的手腕。她以为成功了,可抬起头,却看到秦未阑平静到近乎慈悲的眼神,和那杯依然被稳稳端着的、分毫未洒的酒。那只手冷得像冰,却带着她无法撼动的、赴死的决心。
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秦未阑用空着的那只手,从容地打开药瓶,将药片倒在掌心。就着红酒,分几次将药片全部服下,动作始终从容不迫。服完药,她甚至还记得用指尖拭去杯沿的水渍……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没有挣扎,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令人窒息。
景初最后看到的,是夕阳下秦未阑平静的侧脸,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然后一切开始消散。秦未阑的身影在月光中渐渐透明,最后化作细碎的光点,像尘埃般在空气中飘散。
景初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触到一片虚无的冰凉。
“未阑!”
她猛地惊醒,心脏狂跳,额头上布满冷汗。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将房间里的尘埃照得无所遁形。这过于正常的、充满生机的光线,与她内心的死寂对比是多么的讽刺。
胃部不再灼痛,喉咙也不再干涩。身体的需求被精准地满足了。
可心里那个巨大的、名为“失去”的空洞,却依然在疯狂地叫嚣。
她环顾四周,每一件物品都在提醒她那个人的存在,也都在宣告着那个人的永别。书桌上罗列整齐的文件,衣帽间里挂着的西装,甚至空气里那几乎要散尽的、独属于秦未阑的冷冽木质香……
她再次拿起那封已经被捏出褶皱的信。
“活下去。”
“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请求。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秦未阑,用了“请求”这个词。
景初将信纸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点虚幻的温度。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封信,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
但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求证——求证这封信不是终点,求证那个人还以另一种方式“存在”——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像一个在黑暗海域中沉浮的溺水者,等待着远方那盏不知是否存在的航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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