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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相遇
原昭平复了下心情,沉声道:“这是圆满咒。”
“圆满咒?”豚鱼精愕然,“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好名字。”
原昭看了它一眼,冷哼道:“好名字?”
圆满咒,顾名思义,就是能给予人圆满的咒语。它一般被用在濒死之人身上,能给这些人打造一场弥补所有缺憾的幻梦。
名落孙山者可以纵马长安,功败垂成者可以如愿以偿,错过终身者可以再度重逢。一切未有之事,皆可以幻以为真。
但这不过是幻觉。
命定的时辰不会因个人意愿推迟或提前。当中咒人身死的一刻,魂魄会骤然惊醒,发现此前种种皆是幻梦,轻则神智错乱、魂魄受损,重则走火入魔,堕成怨鬼,甚至魂飞魄散。
“所以,所谓圆满,并非美好祝愿,而是一种诅咒。我这样说,你可听得明白?”原昭双手抱胸,淡淡道。
她每说一句,豚鱼精的脸色就白一分。她话还没说完,豚鱼精一张黑脸已经白得跟纸一样,战战兢兢道:“大人,这真不是我干的,我、我做不到啊!”
它说的确实没错,它一个灵根不稳的小豚鱼精,确实没有设下圆满咒的本领,但若说与它完全无关……
原昭看了它一眼,突然抓起它的手臂,双指飞快制在它的腕上。
“痛痛痛痛——”
原昭沉吟半响,松开它的手腕。
“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没有施咒的本领,但这圆满咒,却也和你有关系。”
“欸?”豚鱼精抱着手臂,有些傻眼。
她指着昏睡的女子道:“施咒的或许另有其人,但或许因为是你让她陷入幻觉的,这道咒语的因果现在系在了你身上。而除了你之外,我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气息。”
她顿了顿,沉声道:“换而言之,如果她真的魂飞魄散,你,要承担全部干系。”
“这,怎么会这样?”豚鱼精大惊失色。
是啊,为何会这样?
拥有这般力量的,起码是高阶的妖精鬼怪。但无论是谁,但凡是在三界之中的,行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承担因果。这是三界之中亘古不变的法则。
然而何九安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即便是豚鱼精的气息,也只是停留在最表面的一道美梦符咒中,并非直接种在圆满咒上。
也就是说,下咒之人是有备而来,经过精心谋划后设下了这么一个局。
但何九安一介平凡孤女,到底有什么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的呢?
“原大人?原大人?”
传音环里突然响起长平公忐忑又焦急的声音:“如何了?”
“人找到了,但是中了圆满咒。”原昭摸出传音环,简单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圆满咒?”长平公大惊失色。
圆满咒之所以是诛心之咒,还在于它极难破解。濒死之人的魂魄极其不稳,若强行把他们唤醒,虚实变化之间,魂魄可能会因惊吓过度而提前离世,反而误了命数。
但若放任何九安成了怨鬼……
那他和原昭少说都得被扣上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被贬去十八层地狱里干个几十年。
长平公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忙道:“原大人,我这就回去。咱们合力把这小妖怪抓回去交差,到时候再一口咬死不知道……”
应该能少判个几年吧?
“大人,我真不是有意的。”豚鱼精哭丧着脸。
早知道会这样,借它一百个胆它也不敢啊!
原昭没有回答,只是重新俯下身,再次细细查看面前的女子。
宽大的粗布衣裙罩在女子身上,显得格外空荡荡。双唇微张,露出两个小小虎牙,一派娇憨天真,冲弱了几分唇色的苍白。然而眉心却紧蹙,似蕴含着无尽哀愁。
原昭轻轻拂过她眉中的黑气,那黑气绵绵散开又聚拢,始终不去。
何九安,即使在美梦中,你也心有不甘吗?
忽然间,睡梦中的女子一颤,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吐出几句模糊不清的呓语。
“阿娘、爹爹……”
那声音极轻极轻,像是细小鱼儿轻吐的水泡,顷刻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原昭还未来得及捕捉她的尾音,耳边就只余长平公和豚鱼精喋喋不休的争吵声。
“冤枉啊大人——”
“你这小妖怪,竟然还敢狡辩!”
她揉了揉额头,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不用回来了,长平公,你继续去寻邵景吧。”
“……欸?”
“怨鬼虽然是鬼,但终究是由人化成的,若是能听见亲近之人的声音,兴许能平复几分怨气。”
“原来如此。”长平公恍然大悟,“那您呢?”
原昭平静道:“我会进到幻境里,把她唤醒。”
“啊?”长平公彻底傻眼。
圆满咒深植于人的七魄,若要唤醒她,破咒人必须以魂魄形态深入到幻境中,让她自发地醒转。若时辰到了还未能醒来,那幻境破裂时的冲击力,足以将破咒人的魂魄震成碎片。
虽然说何九安是很可怜啦,但凡人变成怨鬼的比比皆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如果救她的代价是魂飞魄散……
长平公有些感动,没想到原昭竟然愿意为了一个凡人奋不顾身,此前他还对她有着诸多误解,现在想来,当真是他一叶障目,鼠目寸光了。
但陡然进入幻境确实风险重重,长平公真心实意劝告道:“原大人,您倒也不必……”
还没等他说完,原昭的语气竟然兴奋起来:“这两人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长平公,你难道不觉得,他们分别时一定很精彩、很好看吗?”
“……”是他低估了这家伙的变态程度。
“那、那你也不能……”他嘟嘟嚷嚷。
原昭听出了他的不乐意,眼珠一转,道:“唔,如今距离何九安离世还有两个时辰,若你没能将邵景带过来,你那些酒……”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
那头“砰”的一声巨响,长平公抽抽几口凉气,咬牙切齿道:“好,好,你等着。”
说罢,他怒气冲冲地掐断了传音环。原昭笑了笑,将传音环扣回腕上,念了句诀,那手环变得透明,没入腕中消失不见。
“大人,”身侧的豚鱼精忽然开了口:“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噢?”原昭侧目。
它捏紧拳头,抬头看着她,目光坚定:“何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怪我识人不清。有什么是我能帮上您的吗?”
又像是怕原昭不信任它,连忙道:“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用些法术把我锁起来,我、我都听您的。”
它一脸懊恼,连鱼须都耷拉下来。原昭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递给豚鱼精。
“往上面吹一口气。”
豚鱼精有些忐忑,但还是依言照做,朝符箓上吹了口气。只见符纹寸寸亮起,几个庞大虚影腾跃而出,齐齐仰天长啸一声,分头奔向八个方向,遁入虚空消失不见。
豚鱼精目瞪口呆地看着,半天合不拢嘴,缓缓扭过头来:“大人,这、这是?”
“这是八兽阵,是我从近些年收服的八只凶妖身上各取一点精血制成的,只是至少需以一个活物作为阵眼。现在你坐阵眼之位,八兽坐八方,虽无攻敌之效,但也能抵御来袭。”
当然,也出不去了就是。
“好、好的。”豚鱼精感受着头顶上不知是青银豹还是赤毛虎的气息,颤巍巍道。
一切料理完毕,原昭转过身来,侧坐在石榻下。
女子仍然沉沉地睡着,右手枕在脸颊下,宽大的袖口处不知何时掉出了一截红绳。原昭轻咦一声,勾过红绳,一面巴掌大的铜镜从袖中滑了出来。
镜面如盈盈池水般清澈明亮,许是在何九安身侧待久了,摸上去半温半凉。红绳上还系着一块木牌,原昭翻过来一看,上面刻了四个刚健小字:长平九景。
师傅曾经告诫过她,在他人魂魄和现世之间跳转并非易事,若有一日不得已要进入他人的魂魄中,必须要备好后手,防止自己被困在其中无法脱身。
而最常见的方法,就是寻一样何九安的贴身物品,作为跳转的“桥梁”。
原昭右手绕过红绳,与何九安的手背相贴,左手捏诀。腰间赤金鞭节节亮起,如金玉带般环绕着她,缕缕金光游走全身,最后汇入红绳,钻进何九安的手掌中消失不见。
刺眼白光自何九安身上乍然而起,急剧放大,最终化作一股强劲的吸力将她拖了进去。
豚鱼精的惊叫声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厉风声,几乎要贯穿她的魂体。原昭只觉得身子飞快下坠,巨大的压力迫得她睁不开眼,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撞上一棵大树,又狠狠地跌落在地。
只是……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一缕幽香钻进她的鼻尖,她睁开眼,便见到一帘桂花迎风摇曳,金黄的花骨朵簌簌落下,柔柔地拂过她的面颊。
然而此刻她早已没有了赏花的心思,咽了下口水,缓缓地低下头。
一张清隽面容率先映入眼帘。
容仪如玉,眉目疏朗,似是明月清辉流转。
又是一阵风起,挟着一瓣金桂落在那人微抿的薄唇上,打了个转儿,又跌入修长脖颈中。
月白长袍上沾染了细碎金芒,平添了几分清贵。
那金桂踌躇片刻,终于在风的推搡下,不情不愿地滑进那微敞的素色衣领中。
“姑娘可有摔疼了?”
青年的声音突起,如冰泉叮叮击打寒玉一般,清冽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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