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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诺随着梦茹来到东宫的盈露殿,这是太子妃张芊玥的住所。殿内装饰华美中透着风雅,炫目里掺着安谧。
伊拉诺肆无忌惮地张望,审视着殿内的摆设。不愧是皇室,奢华程度可以媲美她家——谢尔德庄园。
她有样学样地跟立于左前方的梦茹做相同的动作:低垂着头,两手虚握拳,右压左,放置腰腹正中,上身微微前倾,半屈身子,道了声“娘娘万福金安”。原身是极规矩之人,她还是模仿原身的行事作风来吧,以免被人发现真相,惹出祸事。保命要紧。
李嫱刚想出声纠正,被张芊玥制止。梦茹是东宫典膳局的从六品司膳,自可行半礼。孙小娘子目前不过是个没名没份的小宫娥,怎么能跟着梦茹行半礼?当行跪拜全礼才是。
太子妃的意思也明显,规矩嘛,可以慢慢学。做错事,却是要罚的。
张芊玥接过李嫱递的茶盏,翘着兰花指的纤纤素手慢条斯理地拈开茶盖,轻轻地吹散升腾的雾气,享受着顾渚紫笋散发的清甜的香气,小啜一口。
太子妃不曾发话,梦茹便保持屈膝的姿势未动。梦茹不动,伊拉诺也不好意思起身。
小腿和脚变得沉重,发麻。伊拉诺偷偷抬眼皮瞄了两眼于一丈外上座端坐的张芊玥。张芊玥晓得伊拉诺在偷瞄自己,并未理会。啜饮尽手中的顾渚紫笋后,吩咐在殿外侍候的小宫娥换一盏四川布政司新进贡的蒙顶山茶。
妆容清淡的贵妇人似乎是故意让她屈膝良久的。
妆容清淡,仅是出于伊拉诺的角度,是相对于法诃赛贵族圈流行的巴洛克式浓妆而言的。太子妃张芊玥并非崇尚简约朴素之人。
伊拉诺暗暗叫苦不迭,努力将注意力从酸软的双足转移到铺在花斑石地面的鱼戏芙蓉纹样的羊毛地毯上。墨绿色的大片荷叶似是在保护娇艳欲滴的红、白荷花免遭顽皮灵敏的游鱼的侵袭,紧紧地拥住荷花。整个场景栩栩如生。
荷花于伊拉诺而言着实新鲜。长于水中的大瓣花朵,好美丽,暄朗特有的植物吗?
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太子妃的“起吧”令伊拉诺五官挤在一团,绽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因为腿已经僵住了。
“谢过娘娘。我还是保持这个姿势回话好了。”
小妮子好似转了性子,较原先活泼些许,是落井事件死里逃生后的突然觉悟?抑或是,之前一副知书达理、温顺乖巧、规规矩矩的模样,是为进宫装出来的?若是第二种,此女子的心机着实深沉,连她和李嫱都能双双骗过。孙氏是否真能成为她的助力和瞻儿的贴心人,仍待观察。
张芊玥思忖片刻,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众人均知你是吾带入宫的。日后行事当晓得分寸,莫要丢了吾的脸面。”
这句训诫听在伊拉诺耳朵里,倒似在讲 “放心,你是我的人,我会罩着你的。”伊拉诺一向自信,惯常自作多情。
“娘娘,今日初次相见,不知我是否可以向您求一项……” 暄朗人一般怎么文绉绉地说这话来着?伊拉诺在脑海中搜寻一番恰当的措辞:“恩典!不知能否跟您求个恩典。”
哦?她胆子倒是挺大,无功无衔的,开口便讨要恩典。张芊玥摸摸小尾指的银甲套:“说来听听。”
“请您唤我乳名,伊拉诺。”
“缘何?”
伊拉诺微微抬头,与张芊玥对视一眼,又回归低眉顺眼的姿态,言辞恳切地说道:“经过生死大劫,小女子想通许多,希望能舍弃过去,以新名字、新面貌应对未知的宫廷生活。而伊拉诺是幼时胡人师父所赠乳名。”
暄朗人说话好累,拐弯抹角的。多亏父亲当年在写诗方面的教导,让她积累有一定的文化底子,她才能迅速摸清暄朗人的说话套路,说出此番冠冕堂皇之辞。其实,她是不愿意顶着原身的名字生活。
“哪几个字?”
“伊尹的伊,拉纤的拉,诺言的诺。”
确像胡人的名字,古怪又俏皮。张芊玥以丝帕掩嘴轻笑:“既如此,便满足你好了。吾前日恰好念到几首诗,暗含此三字:
伊,伊昔芙蓉梦,于今花影连,双鳞上荷叶,一雁下蘋花;
拉,侵晨霜气严,溪口冰已合,乌榜将进迟,旋拉寒嵩响;
诺,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久露干禄请,始果远游诺。”
李嫱嘴角微微抽动。太子妃读诗,她一直是全程在旁伺候的。因而她清楚其是记混,错将几首诗杂糅到一处。
太子妃是小门小户的武将之女出身,她爹认为女子没必要识文断字、吟诗诵词,并未请先生教其读书。识字还是在娘娘与当时的北平王世子、现今的太子爷定下亲事以后,张千户临时找有名望的私塾先生教授的,怕女儿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消息传出去会有辱皇家颜面。太子才人郭氏还曾借典故出言羞辱过娘娘。“若是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一句深深刺痛娘娘的心。她是自尊心极强之人,自此每夜必诵记诗词文章两个时辰。李嫱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心疼自己的主子。
尽管伊拉诺不懂暄朗的诗文,原身读过的诗词歌赋却一字不落地印于她的脑海。若评判的话,虽然三首诗中间的衔接略有些别扭,但不妨碍其均为文采斐然的好诗。重要的是,她可以保住自己的名字。
她真诚地赞道:“娘娘果然文采飞扬,学富五车!小女子甘拜下风。”
一句称赞瞬间令张芊玥喜上眉梢。
即使有奉承的成分在,能得永城县才女一句夸赞,足矣。张芊玥一下子生出怼郭氏那个蠢材的底气。愈想愈兴奋,今夜她定可酣然入眠。
“哈哈哈哈,畅快!”张芊玥也不顾仪态了,仰天大笑。
伊拉诺自然不懂太子妃的“畅快”之意,也没必要懂。梦茹明白,知晓主子现在心情大好。
李嫱右手向前一拨,示意她们可以撤了。
梦茹年幼入宫,早已习惯行礼,初始被掌事姑姑、各宫主子刁难是常有的事。甭提短短的两盏茶功夫,即使屈膝半个时辰,再起身都不是难事,活动如常。
“奴婢告退。”
“小女子告退。”伊拉诺模仿道。
梦茹搀扶着龇牙咧嘴的伊拉诺一瘸一拐地迈出盈露殿主殿。
先前伊拉诺昏迷所躺的那个小房间,是梦茹值夜时小憩的配房,本身就在东宫盈露殿内。梦茹把伊拉诺搀回配房。伊拉诺日后具体住哪儿,得等宫廷礼仪规矩的训练结束才会分配。八成呢,会被正式分配来盈露殿。
伊拉诺一屁股坐在床榻边沿,锤锤酸痛的腿,委屈地撅着小嘴。梦茹微笑着蹲下身子,轻柔地替伊拉诺捏了几把。
好舒服。伊拉诺仿佛没有骨头似的,整个人瘫靠住月洞式门罩的床框,闭着眼睛享受。
“这按跷的手艺,你也得学,主子们喜欢。在你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前,都只是伺候人的,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梦茹,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呀?”
梦茹被伊拉诺直呼其名,倒也不恼。除了主子们和六品以上的太监、女官,其他的小内监、小宫娥一般都得尊称她一声“姑姑”或“梦茹姐姐”。
梦茹觉得她跟孙小娘子的缘分颇深。
“今晚你便在此宿下。明日我先带你去司簿处登记,再送你去尚仪局学规矩。”
“哦,好的吧。”学规矩实非她所愿。想不到离开法诃赛王宫那个金丝鸟笼,却来到一个更宽敞、嵌满宝石的异国鸟笼。
万能的主啊,难道这就是前面十几年她放浪形骸的惩罚吗?她不过是捏过几个贵族青年的O、O,跟十八九岁的男子洗过澡。还没来得及跟寿性大发的他们有进一步举动,就被她父亲威廉公爵喝止了啊。
伊拉诺眨巴眨巴大眼睛。反正她觉得没啥。
现在只求太孙——她的未婚夫——是个英俊的男人,否则脑满肠肥,真的是连亲都下不去嘴,更别提共同探讨灵肉合一的奥妙了。
次日一大早,梦茹携伊拉诺进入尚宫局。
奇怪,门框悬挂的匾额上明明写的是“局宫尚”。
伊拉诺误以为暄朗和法诃赛一样是从左往右阅读、书写。
尚宫局的司簿吴瑕,是负责宫人名簿与廪赐的从六品女官,换句话说,管着名字注册和酬劳分发。见惯了为着能顺利得到俸禄而对她恭顺讨好的宫人,倒是第一次见某个小宫女敢直勾勾地盯着她。
伊拉诺生于富贵之家,对金钱没概念,没体会过缺钱的滋味。俸禄这种身外之物,她不在乎。
且,据她观察,暄朗应该同欧罗巴各国一样,是个等级森严的国家。出身先于才能。
那就好说了。
她是有靠山的,太子妃,相当于法诃赛王储的妻子,权力一定不小。
加上她是以暄朗王子的未婚妻身份进宫的,想来日子应该不会过得太差。
一通分析下来,她实在找不出需要对端着架子的司簿和颜悦色的理由,对上吴瑕的目光不觉傲慢了些。
吴瑕狠狠地剜伊拉诺一眼,翻了个白眼。好一个黄毛丫头,还没当上太孙妃呢,就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若真成了主子,还有她命活?呵,太孙明年才选妃,小丫头有没有命成为主子,还两说呢。“太子妃可知?现下乃四月,已过宫女甄选日子。”
伊拉诺不知道的是,现今的暄朗后宫,被划分为王贵妃和太子妃两派势力,两派不合已久,势同水火。吴司簿,便是王贵妃那边的人。
按照常理,在暄朗这个注重孝道的国度,一个儿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跨过自己的庶母掌管六宫的,然而太子妃是已过世的徐皇后临死前亲自挑选的打理后宫的人选。王贵妃在潜邸时便仗着诸葛棣的宠爱,对当时身为北平王王妃的徐皇后多有不敬,徐皇后受够了这个贱人的气,如何甘心死后让王贵妃大权独揽。思来想去,不如将跟自己一条心的儿媳推上去,以抗衡王贵妃。
于是徐皇后弥留之际,少有的任性一回,提出:希望儿媳张芊玥能与未来的新皇后共掌六宫。
在被猜忌的艰难岁月里,陪伴在诸葛棣身边,理解、支持、劝慰他,患难与共、出谋划策的都只有徐皇后这个发妻,二人伉俪情深,感情笃挚。此事虽有违祖制,但好歹是贤妻临死前唯一的请求,诸葛棣略一思索,也就应了。
徐皇后薨逝后,皇后宝位空置至今。
王贵妃哪里甘心,不断地吹枕边风,亦只换回一个协理六宫的权力。这才有了如今太子妃掌管六宫,王贵妃协理六宫的局面。
前朝、后宫向来难分。王贵妃一早便攀附上野心勃勃的安王。而今体虚身胖、行动不便、过于宽仁的太子为皇帝所嫌弃,屡立战功又有救驾功劳傍身的安王得皇帝青眼。太子党的弱势以及王贵妃的庶母身份,令她足以和太子妃分庭抗礼。而何三宝、雷显为首的阉党在后宫之事上不偏不倚,维持中立。
王贵妃气焰嚣张,太子妃也不是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的主,多次出言顶撞王贵妃,二人梁子越结越大。宫中有品阶的女官纷纷站队。
擅长制衡权术的诸葛棣乐见现今三党鼎力之势。太子党和安王党,无论哪边势力过大都不是他希望见到的,幸有他的心腹阉党遵其密令从中斡旋,维持住平稳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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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别着急哈,这几章是女主入宫后的日常。男主不会太晚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