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糖果的甜味,像秋日的蝉鸣,热烈了大半个月后渐渐沉寂了。对于那十几个顽固的“作业困难户”,单纯的利诱宣告失效。我痛定思痛,明白教育有时需要一点“笨”功夫。既然甜言蜜语不管用,那就用时间陪伴,用耐心“穷追不舍”。于是,每天中午营养餐后的休息时间,成了我们师生间互相“陪伴”的好机会。我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准备教案,他们便搬着小凳子,围坐在我身边,一笔一划地补写昨日的空缺。窗外,桂花树叶从金黄落尽到枝桠光秃,窗内,这份安静的坚持,无论天冷天热,从未间断。
真正的触动,发生在冬天。
潘兵,一个本学期刚从村级小学转来的男孩,总是在补作业时冻得瑟瑟发抖。我注意到,他整个冬天都穿着同一件单薄且洗得发白的外套,写字时,手指关节冻得通红,笔尖都在细微地颤抖。
一个寒冷的晚自习后,我值日,照例去查寝。走到潘兵的床铺边,我特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被子——薄薄的一层,捏在手里轻飘飘的,可能只有两三斤重。打开他那个破旧的书包,里面除了几本课本,几乎没有换洗衣物。他站在床边,看到我,眼神里有些懵懂,也有些怯生生的躲闪。
那一刻,我心里像被冷风不经意地扎了一下,又冷又疼。八岁的孩子,父母难道不管吗?
带着心疼和一股无名火,我联系了他的家长。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而疲惫,拼凑出的真相,让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潘兵妈妈在他很小时就离家出走,父亲在外打工时摔断了腿,无钱医治,只能躺在家中。家里还有一个十岁的姐姐读四年级,还有一个年过七十的奶奶,是村里挂了号的低保贫困户。
大人活着都已拼尽全力,哪还顾得上孩子的冷暖?
挂了电话,我在宿舍楼前站了很久,寒风刺骨,大人尚且挨不住,小小的潘兵是怎么过来的!我转身回宿舍,把自己那套毛茸茸的、温暖的冬季四件套抱到了男生宿舍。当我把厚厚的被褥铺在潘兵床上时,他站在一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柔软的绒毛,又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老师……”
“盖上,晚上就不冷了。”我拍拍他的头,没多说。
事情并没有结束。周末赶集日,我领着潘兵去了学校后面的农贸市场。在嘈杂的人声和混杂的气味中,我为他挑选了一套加绒的厚实衣裤,还有一件能裹住大半个身子的羽绒外套。当那件暖和的蓝色外套穿在他身上时,他先是僵硬地站着,然后慢慢地,脸上绽开一个憨厚而巨大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在他的前面八年的冬天,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我鼻头一酸,视线忽然模糊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同样在乡村小学里,因为很难拥有一件新衣服而暗暗羡慕别人的小女孩,仿佛穿越时光,与眼前这个笑容重叠了。时代在变,可有些艰难,依然在角落里真实地发生着。
“走,”我吸了吸鼻子,牵起他的手,“再去买两套秋衣秋裤换着穿。”
他提着三袋新衣服,跟在我身边,回去的路上,那个灿烂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比冬日里罕见的阳光还要明亮。
那个冬天,我守护的,不再仅仅是作业本上的对错。我开始留意班上每个孩子碗里的营养餐是否够吃,留意他们手上的冻疮,留意那些沉默背后可能隐藏的窘迫。尤其是潘兵,整整一个半月,他穿着我买的外套,不曾换过。
期末成绩出来时,我们班的平均分达到了73分。而最让我指尖发颤、眼眶发热的,是潘兵的成绩单——曾经只能考二十几分的他,那个冬天冻得发抖的男孩,名字后面跟着一个令人惊讶的数字:58。
虽然仍是“不及格”,虽然距离完美还很遥远,但我知道,这36分的跨越,不仅仅关乎知识。它关乎一床被子的重量,一件外套的温度,和一段被看见、被紧紧抱住的童年。
那个冬天,我们彼此取暖。我给了他们一个不被冻着的冬天,而他们,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进步,温暖了我作为教师的整个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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