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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沈疏月心头剧震,瞳孔微缩:“你认识我母亲?”
裴砚颔首,眼中流露出清晰的追忆与敬重:“林夫人天资卓绝,于染色一道常有惊人之想。她曾悉心指导我三年,许多理念令我受益匪浅。她是我最为敬重的师长之一。”
这个答案,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了沈疏月心中谜团。山中相助,布坊解围,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她仍有一丝疑虑:“既然有此渊源,当初在山中,你为何不相认?”
“时机未到。”裴砚语气淡然,“我隐居多年,有些身份,不便轻易示人。还望姑娘见谅。”
她怔怔地看着裴砚近在咫尺的侧脸,他线条流畅的下颌,以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原来,这冥冥之中,真的有一根线,牵连着过去与现在。
李管事已经手脚麻利地准备好了笔墨和简易契约,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请沈疏月过去确认条款。
沈疏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走到柜台前。契约条款清晰,收购价格甚至比裴砚方才说的还要优厚一些。
她仔细看过,确认无误,提笔。在契约上签下了“沈疏月”三个字。
笔尖落下的一刻,她心中那块悬起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预支的染料款是一笔不小的银钱,沉甸甸地揣进怀里。沈疏月走出祥瑞号的大门,清晨的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洒在她身上,带着久违的暖意。
她回头,望了一眼布坊内。裴砚还站在那里,正低声对李管事吩咐着什么,侧影清隽,气质卓然。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抬眼望来。
隔着来往的人流,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沈疏月对他微微颔首,无声地道了一句谢。
无论他出于何种原因,今日之恩,她记下了。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院门,沈老根果然不在。沈疏月倒得清静,她仔细地将银钱分成两份,一份正好是二十两,用来还债;另一份则要少得多,但却是她重启染坊的全部资本。
日头渐高,将近午时,院外准时传来了王屠户那粗嘎得如同破锣般的嗓门。
“沈老根!傻丫头!时辰到了,给老子滚出来!钱呢?!再不滚出来,老子就砸门了!”
沈疏月深吸一口气,拿起那包早已准备好的二十两银子,神色平静无波地走了出去。
王屠户带着他那几个满脸横肉的跟班,大剌剌地堵在狭窄的门口,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
“钱呢?”王屠户那双泛着油光和凶戾的小眼睛,扫过沈疏月空空如也的双手,脸上横肉一抖,露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狰狞得意的笑意,“嘿,拿不出来是吧?老子就知道!那就别怪老子今天……”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沈疏月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粗布缝制的钱袋,手腕一扬,动作干脆利落,那包沉甸甸的银子,就被她稳稳地拍在了门口那块被充当凳子的青石上。
“二十两,一文不少。”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亮,目光如两簇冷焰,直直射向王屠户,“王大叔,点清楚。从今往后,我沈疏月与你们,两不相欠!请吧!”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王屠户一把抓起那个粗布钱袋,入手沉甸甸的分量让他眼角跳了跳。他迫不及待地解开系绳,白花花的银锭和些许碎银晃花了他那双贪婪的眼睛。
“你……你他娘的哪来的这么多钱?”王屠户猛地抬起头,狐疑至极地上下打量着沈疏月,“这才七天!你一个傻……你一个丫头片子,去哪儿弄来这二十两?”
沈疏月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更无心解释,只淡淡道:“干净钱,靠手艺正大光明挣来的。银子既然没问题,就请王大叔遵守约定,带上你的钱,以后莫要再来打扰。”
王屠户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掂量着钱袋,鼻腔里重重冷哼一声:“哼!算你丫头走了狗屎运,有点歪门本事!我们走!”
沈老根看着王屠户一行人走远,终于赶走了这尊催命的瘟神,沈疏月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虚无平静。
她站在院子里,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周遭是熟悉的破败,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回到屋里,开始冷静地规划。
活下去,只是第一步。她要活得更好,要在这陌生的时代,真正站稳脚跟。
接下来的日子,沈疏月几乎是不眠不休。
她用所剩不多的钱,购置了最必需的物品。将院子里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清理出来,搭起了简易的晾晒架。
那本《草木染记》成了她最好的老师,而她现代的知识则作为优化和补充。
她不再仅仅依赖金线葛。凭借着笔记和专业知识,她深入附近的山林,辨认采集了茜草、栀子、蓼蓝、艾草、核桃青皮等常见的、可用于染色的植物。
每一次上山,她都格外小心,尽量避开可能遇到裴砚的方向,那个男人和那片区域,暂时被她划为了需要保持距离的未知地带。
回到她那小小的染坊,便是反复的实验和劳作。她尝试不同的植物配比,摸索最佳的水温、时长和媒染剂用量。
汗水浸湿了她的粗布衣衫,手上添了更多被染液浸染、被工具磨破的痕迹,但她乐在其中。
看着一匹匹原本寡淡的白布,在她手中变幻颜色,在阳光下晾晒时,如同展开了一幅流动的画卷,散发着独特的草木芬芳,她心中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第一批成品出来后,她将一些染好的布头和丝线,免费送给左邻右舍的妇人试用。起初,人们还带着几分观望和怀疑,但很快,这些色彩独特、经搓洗也不易褪色、还带着好闻自然气息的布匹丝线,就在沈家村和附近的村落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染坊开始有零星的订单上门,都是些手帕、头绳、或是给孩子做件鲜亮衣服的小块布料。虽然都是利润微薄的小单,但足以让她看到希望,也让她的钱袋稍稍丰盈了一些。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沈疏月正在院子里翻动一批新染的艾绿色布料,门口的光线忽然被一道身影遮住些许。
她警觉地抬头,逆着光,看到一道挺拔清瘦的身影立于院门外。是裴砚。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素色布衣,却难掩周身清逸之气。他没有立刻进来,目光落在院内悬挂的、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各色布匹上。
沈疏月放下手中的活计,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了过去:“裴公子。”
裴砚的视线从布匹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沈姑娘技艺精湛,青出于蓝。”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股清冷调子,但语气中的赞许却是真切。
“裴公子过奖。”沈疏月微微敛衽,态度客气而疏离,“若非公子当日相助,疏月恐无今日。公子请进。”
裴砚缓步踏入小院,目光扫过那些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染具和正在沉淀的染缸。他停在那一排排晾晒的布匹前,仔细地看着,甚至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一块赤金色布料的质感。
“配色雅致,过渡自然,固色也做得极好。”他评价道,语气专业,“尤其是这赤金与竹青,市面上少见。”
“是用了不同的媒染剂和萃取方法。”沈疏月简单解释,没有深入细节。
她看着裴砚的侧影,心中那个关于母亲的疑问愈发膨胀。她斟酌着开口:“裴公子,上次您提及……与家母……”
裴砚转过身,面对着她。阳光透过布匹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目光似乎因她提起母亲而微微黯了一些。
“令母于植物染一道,天赋卓绝,心思灵巧,许多想法在当时堪称惊世骇俗。”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似陷入久远的回忆,“我年少时,曾偶然见识过她的作品,惊为天人,之后便时常寻机请教。她于我有指点之恩,虽无正式名分,但我心中视她为半师。可惜……”
他话未说尽,但那声“可惜”里蕴含的惋惜与未竟之意,让沈疏月心头微动。
可惜什么?可惜原主母亲早逝?还是别的什么……
她正想再问,院门外却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
突然,染坊那扇新修好的木门被“砰砰砰”地用力拍响,声音又急又重,带着一股不善的意味。
“开门!快开门!”
“衙门办案!速速开门!”
沈疏月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裴砚:“我去看看。”
她走到门口,拉开木门。
门外站着两个身穿皂隶公服、腰挎佩刀的衙役,板着脸,眼神锐利,为首那个高个子衙役,目光如刀般扫过沈疏月,又扫向院子里的裴砚,眉头皱得更紧。
“谁是这里管事的?”高个衙役声音冷硬。
“是我,沈疏月。”沈疏月平静地回答,挡在门口。
“沈疏月?”衙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有些意外管事的竟是个年轻女子,但随即脸色一沉,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红印的纸,领头的三角眼扫过她沾满染料的手,冷笑:"有人告你染坊毒污河沟,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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