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

　　秋雨过后，A大的天空像是被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清澈高远的蓝。梧桐叶片开始泛黄，风里带来了凉意，校园悄然换上了秋装。
　　对于叶栀夏而言，大学生活是五彩斑斓的，充满了新鲜与探索。她就住在离笃行斋颇远的“兰蕙轩”二楼。宿舍也是四人间，另外三个女孩性格各异，却意外地合拍。
　　睡在她对床的是苏晚晴，一个来自江南水乡的女孩，说话温声细语，长发及腰，是中文系的才女，酷爱诗词与古典文学，性格有些内向，但心思细腻敏感。靠门左边的是周琪，新闻与传播学院的新生，性格活泼外向，是个“社牛”，消息灵通，热衷于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是宿舍的“信息中心”。靠门右边的是冯筱筱，法学院学霸，戴着细边眼镜，逻辑清晰，做事极有条理，是宿舍的“定海神针”。
　　四个女孩很快熟悉起来，一起逛街，一起吃饭，晚上熄灯后也会天南海北地卧谈，分享着各自的生活和心事。叶栀夏很享受这种集体生活，这是她过去在家庭和熟悉的圈子里未曾有过的体验。
　　“栀夏，周末‘星空’书吧有读书分享会，一起去呗？”周琪一边对着镜子涂口红，一边发出邀请。她口中的“星空”书吧是学校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独立书店，经常举办文化活动。
　　“这周末不行哦，”叶栀夏整理着书桌，有些抱歉地说，“我约了高中同学，她来我们市玩，我得尽地主之谊。”
　　“好吧好吧，重色轻友！”周琪故意撇嘴。
　　“是女同学！”叶栀夏哭笑不得地纠正。
　　“筱筱，晚晴，你们呢？”周琪又将目标转向另外两人。
　　冯筱筱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法律援助中心值班。”
　　苏晚晴则小声说：“我……我想去图书馆看会儿书。”
　　周琪哀叹一声：“得，就我一个孤家寡人！”
　　叶栀夏看着她们笑，心里觉得温暖而充实。这就是她的大学，她的新生活。她参加了英文系的戏剧社，偶尔也会去听一些感兴趣的讲座，生活安排得充实而惬意。她并没有忘记开学初偶遇的夏遇桉，那个沉默的高中同学。两次不期而遇，加上顾云琛那层关系，让她对这个名字有了些许印象，但也仅止于“一个不太熟的同校同学”而已。她并不知道，自己与顾云琛自然的互动，在另一个人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夏遇桉的生活则像是按下了加速键，在既定的轨道上疾驰。除了繁重的课业，他很快找到了一份兼职——在学校后街一家名为“墨痕”的咖啡馆做服务生。工作时间主要是周末的下午和晚上，时薪不错，环境也相对安静。他需要这笔收入。
　　“墨痕”咖啡馆不大，装修是复古工业风，灯光暖黄，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烘焙糕点的甜腻气息。这里顾客多是A大的学生和附近的文艺青年。夏遇桉的工作内容包括点单、制作基础饮品、收拾桌椅。他话少，动作却利落，那双在键盘上敲击代码的手，操作起咖啡机来也井井有条，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透着一种与咖啡馆温馨氛围格格不入的疏离。
　　咖啡馆的老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大家都叫他森哥，森哥似乎很欣赏夏遇桉的沉稳，对他颇为照顾。
　　时间滑到十月中旬的一个周六下午。天空澄澈，阳光正好。
　　叶栀夏和苏晚晴从市美术馆看完一个画展出来，时间尚早。苏晚晴想买几本特定的文学评论书籍，学校图书馆没有，便提议去“星空”书吧看看。
　　“好啊，我也好久没去了。”叶栀夏欣然同意。
　　两人坐着公交车来到学校后街。这条街店铺林立，充满了生活气息。就在她们走向“星空”书吧的途中，路过了一家名为“墨痕”的咖啡馆。苏晚晴脚步慢了下来，目光被咖啡馆橱窗里陈列的几款造型别致的芝士蛋糕吸引了。
　　“栀夏，我们……进去坐坐好吗？有点渴了。”苏晚晴小声提议，脸颊微红。她其实更被那安静的氛围所吸引。
　　叶栀夏看了看咖啡馆，感觉环境不错，便点了点头：“好啊。”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咖啡的浓香扑面而来。店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或看书，或低声交谈。
　　“欢迎光临。”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从前台传来。
　　叶栀夏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带着些许错愕的黑眸。
　　夏遇桉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围裙，站在咖啡机后，手里还拿着一个刚擦拭干净的玻璃杯。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动作有瞬间的停滞。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秒。
　　叶栀夏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意外的笑容：“夏遇桉同学？好巧，你在这里兼职吗？”
　　她的语气自然，带着一种“他乡遇故知”的轻微愉悦，虽然这个“故知”其实并不算熟。
　　夏遇桉的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跳动了几下，他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他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
　　苏晚晴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夏遇桉，又看了看叶栀夏，小声问：“栀夏，你朋友？”
　　“嗯，高中同学，夏遇桉。”叶栀夏简单介绍了一下，又对夏遇桉说，“这是我室友，苏晚晴。”
　　夏遇桉对着苏晚晴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依旧疏离。
　　“两位想喝点什么？”他拿起点单簿，语气职业化，将刚才那瞬间的失态掩盖得滴水不漏。
　　叶栀夏和苏晚晴凑在一起看了会儿菜单。
　　“我要一杯热拿铁，和一个招牌芝士蛋糕。谢谢。”苏晚晴小声说。
　　“我要一杯卡布奇诺，再加一份那个抹茶芝士蛋糕。”叶栀夏指了指橱窗。
　　“好的，请坐下稍等一会儿。”夏遇桉熟练地在点单机上操作着，报了价格。
　　叶栀夏拿出手机扫码付款。整个过程，夏遇桉都避免与她对视，只是专注地看着点单机或手里的工具。
　　叶栀夏和苏晚晴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原木桌面上，暖洋洋的。
　　“你这个高中同学……好像有点酷。”苏晚晴低声对叶栀夏说。
　　叶栀夏笑了笑，也压低声音：“他高中时就这样，不太爱说话，不过成绩很好的。”她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是夏遇桉的性格使然。
　　不一会儿，夏遇桉端着托盘送来了饮品和蛋糕。他的动作很轻，将东西一一放在她们面前，声音低沉：“请慢用。”
　　“谢谢。”叶栀夏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夏遇桉的目光快速地从她脸上掠过，那笑容依旧明亮，却让他心口微微发紧。他几乎是立刻移开了视线，低低地回了声“不客气”，便转身回到了前台后面，拿起一块布，开始反复擦拭已经光洁如新的咖啡机表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来平复再次见到她时，内心那无法抑制的波澜。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他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地方，与她那种从容的、享受生活的姿态不期而遇。那种无形的差距，在此刻显得尤为具体而刺眼。
　　他看到她和一个气质温婉的女孩坐在一起，低声谈笑，小口地吃着蛋糕，偶尔抿一口咖啡，姿态优雅。阳光勾勒着她的轮廓，使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在发光。而他，却只能站在阴影里，穿着侍应生的围裙，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卑微和无力。
　　叶栀夏和苏晚晴并没有停留太久。喝完咖啡，吃完蛋糕，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经过前台时，叶栀夏还对着夏遇桉的方向笑了笑，摆了摆手：“我们先走啦，再见。”
　　夏遇桉再次点了点头，喉咙发紧，没能说出“再见”两个字。
　　看着她们推门离开，风铃叮当作响，店内似乎瞬间空旷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只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栀子花香，若有若无地缠绕着他。
　　他靠在操作台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每一次遇见，都像是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一颗巨石，然后留下漫长的、无法平息的余波。
　　这时，森哥从后面的操作间走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哟，小夏，认识啊？那个很漂亮的女生。”
　　夏遇桉身体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高中同学。”
　　“只是同学？”森哥挑眉，显然不太相信他刚才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是因为“同学”。
　　夏遇桉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一个需要清洗的杯子，转身走向水槽，用背影拒绝了继续这个话题。
　　森哥笑了笑，也没再追问。年轻人的心事，他懂。
　　另一边，叶栀夏和苏晚晴走在去书吧的路上。
　　“你那个同学，在咖啡馆打工还挺辛苦的。”苏晚晴感慨道。
　　“嗯，可能吧。”叶栀夏应着，心里却并未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她尊重并理解。夏遇桉对于她而言，依然是一个模糊的、带着距离感的影子。她并不知道，自己两次寻常的、礼貌的微笑，在那个沉默的少年心里，激起了怎样持久的回响。
　　他们的世界，在A大这个广阔的空间里，因为一次偶然的兼职场所的重合，再次产生了短暂的交集。一个波澜不惊，一个内心海啸。
　　两条线轻轻触碰，然后，继续朝着各自的方向延伸而去。只是对于夏遇桉而言，这条名为“叶栀夏”的线，在他的世界里，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难以忽略。他知道“墨痕”或许会成为他们之后一个潜在的交集点，这让他既隐隐期待，又深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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