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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晚
“沫沫,沫沫?我们到了。”
陈沫睁开眼,车程不长,但她睡得很香。陈澜身边有种让她安心的魔力,即使发生了这么多事,还是能让她本能地卸下一切防备。
她略微怔忪地坐在后座,带着些刚睡醒的茫然,脸上一侧带着靠在车窗上被压出的红印,几缕碎发被顶灯罩上一层橘黄,连碰面时竖起的棱角,也不知不觉软化了几分。
陈澜按捺住想摸摸她头发的冲动,取出后备箱的行李,走在陈沫身前半步。
陈沫听着陈澜鞋跟叩击地面,一下一下,清脆利落,像是踩在了自己心上。这是她和陈澜都无比熟悉的距离,也是她从小到大都看惯了的视角。
不论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这般,在自己身前半步,在她永远都能一眼就看到的地方。
陈沫嘴角扯出一丝弧度,是否真的有些东西,一直都没有,并且永远不会变过。
玄关口,陈澜从柜子里摸出一双拆了封的拖鞋。
陈沫刚要放晴的心又多云起来,她皱了皱眉,自己怎么可能会用别人用过的?当然,她不愿意承认的是,自己真正在意的,是居然还有其他人会进到陈澜的房子,这个自己都没进过的地方。
“新的。”陈澜说着打开了主控灯。
陈沫闻言方才蹬了鞋跳了两步踩进去,边往里走边往沙发上丢着行李。
陈澜为这孩子气的动作逗笑,阖了门,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沉浸在终于如愿以偿的喜悦中,没能注意到陈沫脸上的表情逐渐阴沉。
茶几上的杯子,一对。厨房的碗筷,两套。书房的电脑桌,两张椅子。
她眼底的欣喜与好奇一点点消散,眼眸深深,暗淡无光。
这房子,应该是刚搬进来不久,还没什么居住的痕迹,或者说,没什么烟火气。装修固然是好的,简约得体,但又像陈澜这个人,好看归好看,总透着些寡淡。
“不满意?”陈澜看她兴致缺缺的样子,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陈沫笑了笑,没说话,和别人一起住的房子,为什么要问自己满不满意?
“买这么大,结婚用的?”她承认自己这次突然回来,目的并不单纯,李慕晴转发给她的婚礼请柬还在她邮箱里躺着——陈澜 王杨,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她是个怕疼的人,比娇生惯养没吃过苦的那种怕疼更严重一点,但她现在心如刀绞,甚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也因此,她突然有些后悔了。
陈澜都成双成对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还要回来?
“什么?”陈澜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未曾想过李慕晴这个小内鬼的存在,也压根就不打算让陈沫知道这件事,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不可能会与任何人结婚。
“沫沫,你听我说——”她语气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惊慌,但陈沫没有让她说完。
“这拖鞋也是你给他准备的?拆了还是新的,怎么,没进来过?是你们不在家里过夜,还是他进来不用脱鞋?”
陈澜的脸一阵白过一阵,她咬紧毫无血色的唇,紧紧拽着陈沫的行李箱,她知道陈沫如果铁了心想走,是什么都不用带的,就像四年前一样。但同样与四年前一样的恐惧扯动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无法呼吸。
不论如何,她不会再让陈沫离开,不论如何。
“不是的,沫沫,我......”
“不是?这儿的房价多少?二十万一平?你花三千万买这么大的一套房子,给自己住?你一个人住,什么用具都备两套?”
陈澜有些脱力般靠着过廊的墙壁,螓首低垂,像只垂死的天鹅。
“沫沫,听我说,我不会结婚的。”
“陈澜姐,我六岁时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我,十二岁时你说会养我一辈子,十八岁时你说你爱我。”
“但我二十二了,马上就大学毕业了。”
“现在,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陈沫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从失魂落魄的陈澜手中夺过行李箱,进了次卧的门,翻找出衣物,径直走向了浴室。呵,牙具两套,浴巾两张,不过好在没见着什么剃须刀或者男性洗浴用品。
出来时已不见了陈澜身影,主卧的门紧紧关着,应该不会再打开。
而她房间的床头柜上,静静地躺着蓝色的吹风机。
她没什么困意,吹完头发就靠在床头玩着手机,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房间有些熟悉,熟悉得好像自己在这里生活过了很多年。
这种熟悉并不是说具体到某个家具的品类,或者说一摸一样的装修格局,又或者某种明显的标记与熟悉的旧物。
只是习惯。她习惯的被褥厚度,习惯的枕头软硬,习惯的书架高度,甚至习惯的插座位置。出国四年,有的习惯早已抛却,在此刻又被悉数唤醒。
她垂眸,又扫过床边尺寸刚好的拖鞋,男人的脚,有这么小吗?恋爱中的人,需要两个房间吗?
夜凉如水,她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翻身下床,从行李箱中翻出洗漱用品。
之前的参观不欢而散,但她留意过,知道主卧在去浴室的路上。
那扇门依旧紧闭,门缝下没有露出一点光。
陈沫站在门口,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寂静的夜里,却突然传出一道啜泣。
错觉吗?但她没有等太久,又是一声,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
陈沫手搭在门把上,只觉那羽毛落在自己心上,落在自己骨髓里。痒得很,也痛得慌。
她喉间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开门,也没有出声,有些踉跄地走向浴室。
自己或许确实在一些事上误会了陈澜,杯子也好,拖鞋也好,都是陈澜专门给她准备的。但陈澜要结婚了是事实,这房子买得蹊跷也是事实。
她思绪很乱,千头万绪,有时想到些幼时二人朝夕相处的旧事,有时眼前又浮现出四年前陈澜红着眼睛与她分手的样子,但最后一切都归结到李慕晴用做作的声线说出的那句“你不知道?你姐要结婚了”,归结到那张躺在自己邮箱里的请柬,那上面刺眼地并排着的两个名字。
洗手台上,她洗澡时就看到过的,自己从小用到大的,拆了封的牙刷,静静地躺在牙杯中,旁边是她喜欢的,柠檬味牙膏。
待到熟悉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得陈沫扶着洗手台,有些有些直不起腰,她长了眼睛,不是木头,相反在某些方面格外敏锐格外感性,看得到陈澜的苦心准备,也感受得到陈澜对她的在乎。
她只是突然有些后悔,这房子这么大,从客厅到浴室都空空荡荡,没什么温度,她是不是应该直接告诉她自己的行程,这样陈澜就不会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苦等了这么多天。
眼泪无意识地滑落,她茫然地抬眼,看了眼镜中,这才发觉自己很久没有哭得这么难看了。
算了吧,陈沫想,她不要再折磨陈澜了,当初一意孤行将一切摆在台上险些撕裂整个家的人是她,胆大妄为不知廉耻勾引了一手带大自己的姐姐的人也是她。
但事发时是陈澜不发一言揽过所有罪责,出国四年陈澜每个月都不要命似的往她卡里打钱,她买的房子没有客房,只有一个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
她还能苛求什么?十八年无微不至的照料,虽然没有血缘,但还有什么比陈澜更负责更温柔更完美的姐姐?
她又能苛求什么?出国时不管不顾,与家里断了一切联系的人是她,她甚至没有给陈澜发过一条短信,回过一个电话。
她们是短暂在一起过,但陈澜没碰过她,她们的感情不被世俗接受不被长辈祝福甚至不被她们自己相信。
这不是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这是整整四年。
既然如此,陈澜走出来了,想过回正常人的生活,想有一段正常人的婚姻,并且依然愿意既往不咎像对妹妹一样宠她爱她,又有什么错?
是,她走不出来,但她何必一定要把自己不切实际不合时宜大逆不道的肖想,变成捅向陈澜的刀子呢?
对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她切切实实爱过并且仍然爱着的,姐姐。
便止步于此吧。
出乎陈沫意料,回房间的路上,她看到了陈澜,过廊昏黄的夜灯下,还是能看出她眼角的红意,她靠在门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着夜色遮掩不了的灼灼。
见陈沫仍然穿着睡衣,手中拿着没打开的洗漱包,陈澜无声地松了口气。
陈沫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出自己哭过,她与陈澜对视了很久,也许其实也并没有太久,只是她与陈澜的每次对视,都能让她加深对相对论的理解。
“姐姐。”她不再看陈澜脸上的表情,声音有些喑哑,像是只受了委屈的小兽。“明天带我回去看看爸爸和爷爷吧。”
陈澜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但陈沫知道,她想说的是好,她叫姐姐时,任何要求,陈澜会先说,好。
如此便好,她带上了次卧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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