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爱情故事

作者:铁板秋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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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爹了


      单元门口树坑里堆积的、早已发黑变硬的残雪,终于被渐暖的春意消融得所剩无几时,郁青开学了。
      冲锋衣里裹着长长的羽绒服,下车时迈步都显得笨拙别扭。驾驶座的人再次吐槽了这“必须把校服穿在外面”的离奇规定,闪烁着晨光般浅淡光辉的眼睛透过车镜投来,带着几分无奈的怜悯。苹果绿色的大越野车灵活地钻入清晨的车流。郁青背上沉重的书包,笑着朝他摆摆手。
      空中笼罩着薄薄的白纱,尚未完全褪尽的月色在枝头留下点点荧光。初三生活的紧迫感在倒计时牌上无声宣告,教学楼里早早亮起的密集灯火是最好的证明。
      黑发上似乎还凝着清晨微凉的露水。摘下雪青色的围巾搭在椅背上,郁青立刻捧起书本,融入此起彼伏的早读声浪。
      阳光投射在树干上的阴影,又悄然换过一轮。
      一只圆滚滚的灰肚皮小鸟蹦上窗台,雪白的腹部羽毛随着它神气的步伐一颤一颤,活像故事书里骄傲的小卫兵。郁青支着胳膊看得入神。小鸟磕磕绊绊飞走时,一脚踩进石砖上浅浅的、映着昏黄路灯的水洼,也盛满了灰蒙蒙的晨色。
      同行的男生先一步上了楼。时间尚早,少年独自顺着教学楼间的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手里仍捏着需要背诵的笔记本。电话铃“嘟嘟”响着,等待接通的间隙,他盯着笔记本封面上洁白的雪山图案放空。
      抚养权在上周尘埃落定。
      他坐在钢琴凳上,正笨拙地敲击着琴键,磕磕绊绊终于弹完了小奏鸣曲的第三乐章。抬头望向宋博衍时,后者也正沉默地注视着他。细碎的暖阳穿过窗外干枯杂乱的枝干,落在少年细嫩修长、因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手指上。宋博衍飞快地侧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你愿意……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吗?”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郁青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晃,仿佛被这简单的问题击中了心脏。然后,他猛烈地点头:
      “我愿意!”
      虽说结局都在预料之中,可为什么心口还是弥漫开一片空茫的怅然?从拉住表表叔的手走到现在,他真心实意地想和宋博衍生活在一起,因为对外祖母和父亲那点浅薄的期待,早已在现实的冰冷中消磨殆尽。可是,就这样住下来了吗?自己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那个人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浅淡的紫罗兰香气弥漫在身侧,攀上四肢,钻进血液,一种无名的紧张刺激着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沉寂里,震耳欲聋。
      主动把自己托付给这个可靠的人,开启新生活,像是母亲在天之灵送上的、一个温柔而心酸的祝福。
      郁青猛地一把钻进宋博衍怀中,就着半边身子别扭拧着的姿势,将耳朵紧紧贴上那温热的胸膛。常年锻炼的身体,即使隔着柔软的棉质家居服,也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蓬勃力量与年轻的热度。坚实的心跳和体温,让他漂泊无依的灵魂感到了久违的、沉甸甸的心安。
      “C’est bien.(真好。)”宋博衍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如释重负的喟叹,手臂温柔地环住他单薄的背脊。“那么,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于是此刻,郁青心安理得地拨通了这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他低头,翻开老师发下的表格,视线停留在“监护人”那一栏刺眼的空白上。
      电话很快被接通,背景音里有轻微的油花迸溅声。宋博衍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还忙着给平底小煎锅里滋滋作响的鱼翻面。
      郁青:“宋老师,我在这里直接写……‘表表叔’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家庭情况登记表。”
      显而易见的,这样远得几乎拐了十八道弯的关系,要向老师同学们解释时难免尴尬。电话两端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等待的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直到郁青看了眼屏幕上跳动的通话时长,忍不住出声提醒:“表表叔?”
      宋博衍才像猛地回过神,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是这样,”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和……某种犹豫?“表表叔这个称呼,听起来是有点……”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的确有点远了,而且又显得很生分。” 他笑了,笑声透过电流传来,比往日略显低沉沙哑,白葡萄酒醉人的香气似乎沿着无形的电话线弥漫开来,将郁青温柔地包裹。
      “青呀,前两天我在想……”宋博衍的声音顿了顿,仿佛连厨房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如果这样你不介意的话,也方便你以后上学办事……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呃……更亲近一点的称呼……”他少有这么吞吐的时候,话语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最终也没能顺畅地说出那个预设的答案。
      几十公里外的电话亭里,郁青攥紧了手机,冰凉的塑料外壳硌着掌心。那一瞬间,他福至心灵。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猛地坠下,砸起一片释然的尘埃——反正原本应该承担这个称呼责任的人,也从未真正存在过,毫无心理负担地,他笑了笑。
      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清晰而坚定:
      “爸。”
      电话那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紧接着,是某种东西滑落、撞击台面的轻微脆响,伴随着宋博衍一声短促的抽气。
      如同羞涩瞬间化为了滚烫的实体,通话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掐断,忙音急促地响起。郁青握着手机,听着那单调的“嘟嘟”声,一时有些茫然,随即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宋博衍握着突然黑屏的手机兀自出神,一抹绯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他整个脸颊和耳根,热得发烫。半晌,他才如梦初醒般抓了抓那头凌乱的白发,像自问自答,又像对着空无一人的厨房,极轻极轻地、带着点不敢置信的鼻音,道了句:
      “嗯。”
      鼻尖骤然萦绕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他猛地想起手里一直举着忘了落下的木勺——
      鱼糊了。
      周三的夜晚总是如此寂静。因为固定的课程安排,宋博衍不得不在周三中午前往开封,周四晚上才能返回郑州,顺路接郁青放学。于是每个周三的夜晚,郁青都是这样独自入睡的。没有枕畔大人均匀清浅的呼吸声,没有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晚安吻,只有一片空旷的寂静。他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上单调重复的花纹,双臂环抱在胸前,企图用这种姿势为自己找回一点虚假的暖意——尽管供暖充足,室温恒定在舒适的二十多度。
      父亲。
      微风轻拂,吹动新发的枝叶沙沙作响,皎洁的月光像透明的鱼儿,在深蓝的夜空中静静游弋。他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
      父亲——这个称呼,在他过去十几年短暂的生命里,只占据了微不足道的一隅。除去童年记忆中父母争吵时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模糊面孔,这个角色几乎像从未在他的剧本里真正登场。读小学时,他也曾羡慕过运动会上有父母加油助威的同学,幻想过被两个大人牵着手在游乐园度过欢声笑语的周末。当同班的男生将垃圾恶意堆满他的书桌,嘲笑着他是“没爹的可怜虫”时,他也曾愤怒地攥紧拳头反抗争执。班主任喊来了各方家长,小小的郁青躲在母亲身后,迎着郁静姝温柔却无比坚定的目光,他想,有妈妈就足够了。
      有妈妈就足够了。
      郁静姝撒手人寰后的那几天,世界仿佛天旋地转,巨大的恐慌和无措几乎将他吞噬。人影憧憧,直到那个同样站在角落的、递给他一杯一次性水杯盛着温水的人出现,带他离开那个冰冷的地方,带他来到这个有钢琴、有紫罗兰防尘布、有温热晚餐的“家”,送他上学,今天,终于又送给了他一份沉甸甸的、全新的礼物——“父亲”。像是要弥补过去十五年所有缺失的遗憾,这个曾经冰冷空洞的词汇,如今因为一纸文书、几滴笔墨,而被注入了滚烫的、名为“宋博衍”的色彩。
      白嫩的脸蛋深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棉花吸饱了阳光的味道,还隐隐残留着另一个人身上那种“大人专用”的柠檬香洗发水的清新气息。郁青下意识地将脸埋得更深了些,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令人心安的味道,卸下白天长时间学习的疲惫,意识很快便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中原短暂的春季总是稍纵即逝,但万物复苏的生机却要经历一段缓慢而悠长的萌发。气温逐日回升,连续晴朗了半个多月,校门前的喷泉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绚烂缤纷的小彩虹。穿过操场,教学楼下的水泥地再度被一夜风过、簌簌飘落的如雪玉兰花瓣温柔覆盖。一排排高大的玉兰树竞相绽放,洁白或粉紫的花朵亭亭玉立,空气中浮动着令人微醺的、甜丝丝的花香。
      一枝开得正盛的玉兰斜斜倚在教室外的栏杆上。
      郁青的目光如同蒙上了一层清晨的薄雾,落在覆盖着淡黄色长绢毛的花梗上。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细腻、却又带着生命韧性的花瓣——就如同二熊那身日益油光水滑的皮毛一般。他这么想着,仿佛能看到一人一猫慵懒地窝在阳台的躺椅上,春日的暖阳慷慨地洒在他们身上。成长期的小猫肉眼可见地丰腴了一圈,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宋博衍每每这样“抱怨”,温和带笑的嗓音似乎还在耳边低低回荡。郁青低下头,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闷闷的笑意。
      “大青!”
      他身子一僵,抬起的手缓缓放下,转身果断地抬脚就走。
      ------大青什么的,听起来总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呀!后脑勺怎么痒痒的!
      “诶!等等我啊同桌!”邢彬匆匆追上来,熟稔地把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肩上,“怎么看见我就走呢?在楼下望见你迷人的背影,让我好是伤心,但为了你,我还是马不停蹄地上来了!啊,是不是还是不喜欢叫你大青?我们宋老师家的可爱的小青虫?”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郁青扶额。宋博衍此人哪哪都好,上周作为优秀学生家长代表来开家长会,发言时气质优雅,谈吐得体,本就生着一副得天独厚的好样貌,还特意穿了他从衣柜深处翻出的、据说是“鸢尾花一样优雅”的靛蓝色西装(郁青私下腹诽,宋博衍那种走秀款的衣服明明堆满了一柜子),银白的头发精心扎了个小揪,活脱脱像明星出街,走在校园里收割了无数惊艳目光。邢彬他们把他围在中间欢声笑语时,郁青躲在角落哼唧,心道此人长得也就马马虎虎吧,不知道他们在兴奋什么!他忙着整理书包懒得理会,结果第二天屁股还没坐稳板凳,一声拐了十八道弯的“可爱的小青虫”就在耳边幽幽响起,阴魂不散。
      郁青的眉角突突直跳。“宋老师家的可爱的小青虫”这个称谓经邢彬那张破嘴一加工,如同紧箍咒般缠绕着他,不由自主地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得了。”他一把推开男生靠得过近的脑袋,状似嫌弃地笑着拍了拍被压皱的衣袖,“少贫两句嘴,说不定也不用在临考前写初中最后一份罚抄了。”
      “在哪个考场?”邢彬毫不在意地追问。
      厚重的教室铁门刚拉开一道缝,室内拥挤的暖气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郁青拉开座椅,坐下时,目光恰好落在桌角——安静地躺着一小串褪了色的千纸鹤。还是上次开家长会时,宋博衍随手撕了页草稿纸折成的。
      “408,你呢?”
      “我在一楼。”
      “啊——!”邢彬夸张地怪叫一声,引得周围晨读的同学纷纷侧目。郁青迅速拿起书挡在脸前。
      “大青!你抛弃了我!”邢彬捶胸顿足,戏精上身,“虽然考场是随机分配的,但你怎么能背叛兄弟一个人去一楼享福?说!你的心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吧,不说就不说……那你可一定要等我,考完试别偷偷跟你爸跑了留我一个人在二七区喝西北风。”
      “这倒一定。”郁青从书本后露出眼睛,带着笑意,“说好了带你一起去的。”
      春天新生的、带着暖意的阳光轻轻搭在郁青背上。少年眉眼舒展,想到即将到来的考试,除了惯有的忐忑,心底竟也悄然滋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
      新的生活总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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