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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会议不知不觉已经过半,冗长的议程在发言人毫无起伏的语调里像浸了雨水的棉絮,沉重地压在空气里。
秦楚眠只记得主持人介绍嘉宾的时候掠过了他,语速快得像赶场,掠过那个角落时,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发言人理所当然,也没有他。
秦楚眠视线像被磁石吸附,牢牢地注视着那个男人,几乎要将西装包裹的宽阔背影盯穿。
他全程只是坐着。
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肩线挺拔利落,后背绷得笔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像岿然不动的山,亦或是深不见底的潭。
整个会议厅座无虚席,人声、纸笔摩擦声、空调的送风声驳杂地响成一片,可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所有喧嚣都隔绝在外。
世界被抽空成黑白默片。
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全世界只有自己能看见他。
是不是她的幻觉。
“嘀——”
手机屏幕角落突然弹出的信息打断了她的怔忪。
【气象局发布暴雨黄色预警,预计今天晚间20时左右,京州市将会迎来高强度降水,请广大市民做好防范工作……】
秦楚眠倏然回神,目光移向窗外。
厅外灰蒙蒙的天色沉闷压抑。
下意识地摸向桌案,却摸了个空——签字笔不知滚到了哪里,摊开的工作簿上一片空白,干干净净,就像她此刻混沌的大脑,空空如也。
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夜里才会听见的那道清浅的低语:“眠眠……”
秦楚眠突然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邻座几人侧目。她不管不顾,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敌在明,我在暗。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她要亲眼看看,这个让她一整天心神不宁,身形酷似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陆迩。
小心翼翼地蹭过同排人的膝盖,秦楚眠终于挤到了过道上。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眸望向第一排——
空了。
他不见了。
他不见了!
“轰隆——!”
突然全世界如电流断触般猛地一个闪烁。
紧接着一声惊雷骤然炸响。
大雨蓦然倾盆。
大厅里坐满了人,秦楚眠却仿佛茕茕孑立于数九寒天。透骨的冷意从脚底窜起,顺着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秦楚眠咬了咬下唇,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来吧!
互相偷窥!
这是在京大,她的地盘。
秦楚眠在原地站了片刻,压下心头的翻涌,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大厅。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绕到后台边上的女厕所。反锁隔间门,她踩着窗台翻了出去——无暇顾及那屋檐之下雨丝飞溅,打湿了袖口。
小跑着绕到另一侧后台,又飞快地冲上二楼总控室。里面有两个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设备,秦楚眠屏住呼吸,蹲在角落一个巨大的音响后面,将自己缩成一团。
才恍惚觉察身上沾了不少雨水,布料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
但此刻她顾不上这些,透过音响的缝隙往下看,一楼的景象尽收眼底,每个人的侧脸都清晰可辨。
秦楚眠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闪电时不时劈开暗沉的天幕,将大厅照得一片惨白,紧接着便是更密集的雷声,震得天花板似乎都在微微颤动。雨势越来越大,砸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掩盖了总控室里细微的动静。
她蹲在那里,腿渐渐发麻,膝盖传来阵阵酸痛,却始终不敢挪动。眼睛死死盯着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那个空荡的座位像一张无声的嘲讽脸,刺得她眼睛发涩。
不知过了多久,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感谢各位的参与。”
听见主持人宣布散场之后稀稀落落的掌声淹没在雨声里。
秦楚眠整个人都碎了!
她在这蹲了半天,腿都麻了!
结果那人就是一直不出现!
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就这么一直空着!
他根本不是中途离开,而是提前离场了!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一道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秦楚眠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马甲的志愿者正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几分惊讶。
秦楚眠也被他吓了一跳。
“同学,你怎么蹲在这里?”志愿者走近几步,看清她的模样,又补充道,“这里是总控室,不能随便进来的。”
秦楚眠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地站起身,扶着音响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挤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同学,我是工作人员,刚才突然有点肚子痛,就蹲在这里缓了缓。”
她的语气自然,神色坦荡,加上穿着得体,看着确实像临时帮忙的工作人员。志愿者果然没再多疑,只是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已经好多了。”秦楚眠摆了摆手,顺势转移话题,“对了,我刚才在下面开会,看到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一直空着,那个位置是有人的吗?”
志愿者点了点头,解释道:“有的有的,是主办方临时加的位置,本来还打算打印个临时名牌,结果那边说不需要,我们也就没准备。”
“临时加的?”秦楚眠心头一动,“知道是谁吗?”
“不清楚,应该是神秘大佬,提前走了。”志愿者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她的脸色,“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扶你出去?”
“真没事,谢谢你啊。”秦楚眠勉强笑了笑,不再多问,慢慢挪动着发麻的腿,往门口走去,看起来倒真是十成十的是腹痛难忍的模样。
她在思考一个可能性——
那辆迈巴赫是不是他的。
这个想法有点荒谬,涉嫌罹患被害妄想症,同时有做自恋狂的嫌疑。
秦楚眠做学术一向信奉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假设有人。
在医院里想跟在她身后出电梯。
一路尾随到她的学校。
会议是他临时安排的。
李导的入场券是在帮他转交。
假设他就是陆迩。
全都说的通!
这些看似离谱的举动,放在陆迩身上实属正常。
她当初坚决要和陆迩离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那近乎病态的控制欲。
她报备过的同学聚会,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地说“早点回家,注意安全”,背地里却偷偷躲在隔壁包厢,全程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高中时她参加生物竞赛要去市里一周,他凑不出两个人的旅费,又死犟着不肯和她住同一间房,硬是找了个30块一晚的小旅馆,天天守在她住的酒店楼下,就为了放学那几个小时能见到她;她高考填志愿,原本有几个省外的名校橄榄枝,可陆迩那阵子总是郁郁寡欢,眼神里的委屈和不安像针一样扎人,她终究没忍心,所有志愿都填了省内的学校。
陆迩离不开她,像攀援藤离不开大树,像鱼儿离不开水。
三年前秦楚眠考研,毅然决然报名几千公里以外的京大。
没有丝毫犹豫。
好吧。
她其实也没有嫌他黏人。
纯粹是太穷了!
日子过不下去了!
有她秦楚眠在一天,陆迩就过不了正常生活。
陆迩,明明有一把力气,同时打三份工,赚的钱不算少,可他除了来看她的路费从不吝啬,别的地方简直节俭到了苛刻的地步。一个双肩包背了七年,边角都磨破了还不肯换;一件外套穿了四季,洗得发白了依旧舍不得扔。
秦楚眠二十年营寄生生活。
简直要把陆迩吸干了!
秦楚眠劝过、打过、甚至威胁过如果再给她打这么多钱,就再也不理他。
可是对上他委屈受伤的神情,又一次次心软。
一米九大高个的男人那样湿漉漉地看着你,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
太折磨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
秦楚眠甩了甩头,将纷乱的思绪驱散。
雨势愈发急迫。
她推开楼道的门,走到礼堂外的台阶上。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踌躇着做心理准备,不肯踏进雨里。
她租的房子在校外两公里左右的地方。
平时她骑电瓶车,天气不好就走路。可现在这天气,未免太过恶劣了。
厉予骁能不能自觉点送她一辆车呢!
秦楚眠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连他家的饭桌都还没上去呢,还想他送车。
其实他又有几个钱呢。
自己开的那辆保时捷还不是写的他妈的名字。
说到底,她和厉予骁的这段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需要一个跳板,让她更快地摆脱过去的困境;而厉予骁,大概是需要一个温顺听话的未婚妻,应付家里的催促。
秦楚眠认命地捏紧伞柄,压低伞檐,踩进雨中,地上冰凉的积水在夜色中如黑水般翻滚着。
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又一个低洼,尽量不让雨水溅湿裤脚。
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荫下,一辆加长迈巴赫正隐没在浓稠的雨幕中。
流畅的车身线条像一头伺机潜伏的猎豹,刻意熄灭的车灯让它完美融入黑暗,透着一股不可告人的危险。
驾驶座后的阴影里,陆迩双目幽深地盯着那道被伞遮住一半的纤细身影,目光黏腻得像蛛网,牢牢缠绕着她,不肯放过一丝一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一枚素圈戒指,戒指内侧刻着一个极小的“眠”字,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
玻璃球一样的硕大雨滴杂乱无章,接连砸在车窗上。
模糊了女人的身影。
心跳得比雨还乱。
三个月了。
自从回到华国,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像个阴魂不散的鬼魅,跟在她身后,看她去实验室,看她去图书馆,看她和那个叫厉予骁的男人并肩走在一起,笑容明媚。
从一上车就保持着一个姿势,一言未发的男人突然薄唇轻启。
抛出一个令驾驶座上的司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语调冷沉,不带一丝感情。
好像是宣判死囚罪行的法官,又像在压抑着某种濒临爆发的情绪——
“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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