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支玫瑰

　　“年轻真好啊。” 一位男老师望着楼下喧闹的学生，语气里是对时光流逝的淡淡怅惘。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目光投向身旁的杨霏霏，“杨老师，你们班这氛围可真是独一份。看来今年的文科好苗子，是都让你拢到一块儿了。”

　　话语听着客气，那“苗子”二字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掂量。

　　旁边另一位老师立刻心领神会地接上，像是随口一提，却精准地抛出了关键信息：“可不是嘛！今年级前十名里，唯三报了文科的，可都在杨老师一班了。”

　　他转向一旁理科尖子班的程老师，语气带着点刻意的促狭，“老程，你们理科班这回可是痛失大将啊。我记得，魏莹星之前几次模考，理化分数都高得吓人，我们都以为她铁定要进你的班呢。”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细小的探针。

　　被点名的程老师面色略显沉郁，从鼻子里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越过栏杆，在楼下魏莹星清瘦的身影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惋惜。

　　他随即转向杨霏霏，语气听不出波澜，却暗藏机锋：“杨老师好福气。就是不知道，文科那边的师资和竞赛资源，能不能跟上这几个孩子的天赋？别白白耽误了。”

　　这话听着是关切，内里却是对文科培养能力的隐晦质疑。

　　杨霏霏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未曾稍减，仿佛全然没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

　　她从容颔首，声音不疾不徐，却自有一股沉稳的力量：“程老师费心了。咱们学校的文科班资源，向来是顶配。孩子们既然凭自己的兴趣和长远志向做出了选择，我们做老师的，首要就是尊重，然后便是竭尽全力，为她们把看准的路铺得更稳、更远。”

　　她巧妙地将“天赋”一词，置换为更具主观能动性的“兴趣和志向”，轻描淡写间，便将那点质疑化于无形。

　　另一位女老师见状，笑着出来打圆场，将焦点引向了更富人情味，也更容易引发谈兴的方向：“说起来，这几个孩子不光是学习拔尖，模样气质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出挑。”

　　“尤其是瑶璟雯，家里条件也好，听说学校旁边那片闹中取静的新别墅区‘苑花思’，就是她家集团开发的？” 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求证。

　　立刻有人低声附和，将话题引向更私密的领域：“家境是没得说。不过我看她，倒是和遥思、魏莹星走得特别近。”

　　“遥思的情况咱们都知道，档案上明明白白写着，孤儿，靠资助和奖学金挺不容易。魏莹星嘛，父母听说都是顶尖科研人才，满世界飞，基本不着家……这三个背景迥异的孩子能玩到一块儿，倒也挺有意思。”

　　这话引来了片刻若有所思的沉默。这些阅历丰富的教师们心中了然，家庭背景的巨大差异，与某种相似的“孤独”或过早的独立，往往是少年人之间迅速建立深刻联结的催化剂。

　　杨霏霏见话题又开始滑向学生的私域，便用一声轻柔而不失分寸的笑声打破了微妙的氛围。

　　她环视众人，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同时将关注点牢牢锚定在教育者的本职上：“各位同仁家里难道差了？”

　　“咱们啊，还是多琢磨琢磨，怎么让这群顶尖的苗子在自己选定的沃土里，扎根更深，长得更茁壮吧。明天军训就是第一课，可得让他们先好好尝尝这‘成长的甜头’。”

　　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方才那点暗涌悄然散去。

　　老师们三三两两议论着别的话题渐行渐远，只剩下杨霏霏与年级主任商讨军训安排的只言片语隐隐传来。

　　而楼下，那片被阳光炙烤的青春舞台，属于少年们自己的故事，正刚刚拉开厚重的帷幕。

　　瑶璟雯和魏莹星随着放学的人流挤出校门，炙热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

　　她们目标明确，直奔不远处一家招牌略显陈旧，却透着烟火气的“昌顺家常菜”。

　　这是她们一早便商量好的。

　　魏莹星极力推荐，用她的话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亲昵：“相信我，吃了绝对不亏。我半个胃都是靠昌姨家续命的。”

　　正值午市高峰，小小的饭馆里人声鼎沸，每张桌子都挤满了食客，空气中交织着诱人的饭菜香、爆炒的锅气和人们热闹的谈笑，构成一幅活色生生的市井画卷。

　　老板娘昌凤菊正端着堆满碗碟的托盘在桌椅间灵巧穿梭，额上沁着细汗。

　　抬眼瞧见在门口张望的魏莹星，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实实在在的笑容，隔着大半个店面就扬高了声音招呼：“莹星！这儿！我估摸着你今天报到准得来，特意在里头给你留了个小桌！”

　　“啊！昌姨最好啦！”魏莹星眼睛一亮，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赶紧拉着瑶璟雯，侧着身子，沿着狭窄的过道挤了过去。

　　到了跟前，昌凤菊利落地用围裙擦着手，语速飞快地安排：“楼上还有几个空包间，清静，你俩自己上去挑一间。”

　　“想吃啥直接去厨房窗口跟你叔说，我都打好招呼了！我先去忙，这阵儿人多得转不开身！”她说着，目光落到魏莹星身旁气质出众的瑶璟雯身上，和善地点头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旋即又风风火火地投入忙碌之中。

　　魏莹星心里暖乎乎的，连忙应道：“哎，知道啦！昌姨您快去忙，不用管我们！”她拉着瑶璟雯，熟门熟路地穿过嘈杂的厅堂，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瑶璟雯被空气中浓郁而家常的饭菜香气勾得饥肠辘辘，胃里不争气地轻轻叫唤了两声。

　　她一边跟着魏莹星上楼，一边有些疑惑地问：“我们不是该先去窗口点菜吗？”

　　魏莹星回头，压低声音解释：“我先把你送上去安顿好，下面太吵了。”她顿了顿，敏锐地看向瑶璟雯，轻声补充道，“是不是被楼下吵得有点头晕了？”

　　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喧闹声被隔绝了大半，顿时清静下来。魏莹星又细心地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或者有什么忌口吗？”

　　瑶璟雯仔细想了想，老实回答：“我没什么忌口，就是不太能吃辣。嗯……天气有点热，我想来盘爽口的凉菜，开开胃。”

　　午时的暑气确实逼人，尤其是在刚才拥挤闷热的人潮里一折腾，两人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魏莹星只是贴心地说：“好，你先进去凉快会儿吧，缓一缓。”她又确认了一句，“正常饭量？一碗饭够吗？”得到瑶璟雯肯定的答复后，才转身下楼去点菜。

　　瑶璟雯就近推开一个名为“兰轩”的包厢门，一股凉爽的清风瞬间扑面而来，将她周身的热气切割开来。

　　她赶紧将空调温度稍微调低了些，待那阵因闷热而生的烦躁被冷气丝丝驱散，整个人才真正松弛、舒畅下来。

　　瑶璟雯这才有闲心仔细打量起包厢。环境干净雅致，米色的墙壁和原木色的桌椅显得很温馨。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清洁剂味道，混合着一种清雅的花香。她选的这个算是小包，但也能宽松地坐下六七个人。

　　目光扫过桌面和靠墙的条案，上面都摆放着精致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枝盛放的复色牡丹，花瓣层叠卷舒，色泽娇艳欲滴，在这寻常家常菜馆里，竟平添了几分意料之外的古雅意趣。

　　魏莹星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端着堆满菜盘的木质托盘上来了，种类颇为丰富。她一个人端着这许多东西，看着就有些费力。

　　瑶璟雯赶紧起身去接，一边帮她将盘子一一摆上桌，一边笑着打趣：“我们魏同学这服务，从带路到点菜再到上菜，一条龙服务，必须给五星好评。”

　　魏莹星放下托盘，舒了口气，笑着睨她一眼，语气带着亲昵的埋怨：“我这跑上跑下的，都是为了谁啊？小没良心的。”

　　在交接最后一道晶莹剔透的凉拌菜时，两人的指尖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瑶璟雯在低温空调房里待了这一会儿，手已经泛着明显的凉意。

　　魏莹星触到那片微凉，动作顿了一下，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就势轻轻握住了瑶璟雯的手腕，用自己温热干燥的手心贴了贴她微凉的手背。

　　这触碰的时间有些长，超出了寻常的礼貌范畴。瑶璟雯愣愣地看着她，忘了抽回手。

　　只觉得魏莹星指尖那源源不断的暖意，正丝丝缕缕地渗进自己微凉的皮肤里，有种奇异的安抚感。

　　只见魏莹星微微蹙起眉，神色带上了点与她年龄不符的严肃，像个小大夫。

　　她抬头看了眼正嘶嘶送着冷风的空调出风口，语气笃定：“空调温度太低了，你这样不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拿起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了几度，口中还念叨着一点浅显的医理，“贪图一时凉快，把毛孔都闭住了，体内热气散不出来，反而容易郁结。时间长了，会总觉得乏，手脚也容易冰凉。”

　　她这一本正经分析的样子，配上那尚存少女稚气的脸庞，形成一种奇特又可爱的反差感。

　　瑶璟雯看着她那副故作严肃的小大夫模样，越看越觉得有趣，脸上笑意加深，如同春水漾开涟漪。

　　最后到底手欠没忍住，伸出食指，轻轻捏了捏魏莹星近在咫尺的脸颊，触感温软细腻。

　　“知道啦，小魏大夫，谢谢你的医嘱。”语气里满是揶揄的笑意。

　　魏莹星完全没料到她会来这一下，直接愣在了原地，脸颊被捏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触感。

　　她回过神来，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带着点羞恼地轻拍掉瑶璟雯的手：“你个小屁孩，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这话从一个刚一本正经科普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反而逗得瑶璟雯“噗嗤”一声，笑得更加开怀。

　　笑闹间，瑶璟雯拿起筷子，看着满桌色泽诱人、香气四溢的菜肴，不经意地感叹：“好快啊，再晚点我感觉自己就要饿扁了。”

　　魏莹星听出她的疑惑，一边给她递过盛得松软饱满的米饭，一边解释道：“昌姨猜到我今天报到完肯定会来打牙祭，所以早就让我叔把我平时爱吃的几道菜备好料了，都是半成品，下锅一炒就得。”

　　“至于你点的那道爽口凉菜，更是现成的料汁一拌就好，最快。”

　　她说着，夹了一筷子热气腾腾的小炒肉放进瑶璟雯碗里，笑着闹她：“放心吃吧，瑶小姐，我还能带你来吃预制菜糊弄不成？”

　　瑶璟雯吃着嘴里鲜香爽滑、香气十足的家常菜，心里那点被妥善照顾、被细心记挂的暖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放下筷子，看向魏莹星，眼神里带着点真实的困惑和感慨：“魏莹星，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尤其是我们才刚认识，总感觉……你好像认识我好几年了似的，什么都考虑到了。”

　　她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目光在魏莹星脸上流转，“要不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颜控，而你这么好看的人我要是见过肯定忘不掉。我都要怀疑，这是不是谁精心给我设计好的、让人沉溺的温柔陷阱了。”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魏莹星吃了几口饭垫了垫肚子，听了她的话，故意拉长了语调，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发现了秘密的猫：“哦——原来我们瑶小姐挑剔得很，还是个颜控~”

　　她身体微微前倾，笑吟吟地追问，带着点促狭，“难怪在校门口第一次见面，就看直了眼。说来，我是不是该庆幸一下，幸好爸妈给的这张脸，还勉强能入得了瑶小姐的法眼？”

　　魏莹星说完，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晶莹的米粒，像是随口一提，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补充道：“而且，如果我们以前就认识的话……”

　　她抬起眼，目光柔软而专注地落在瑶璟雯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想象的描摹，“凭你刚才那又乖又忍不住依赖人的表现，在我心里，你应该是那种香香软软、捏起来还带着点甜味儿的小团子啊！”

　　瑶璟雯被她这话说得脸颊微热，尤其是“又乖又黏人”几个字，让她下意识就想反驳，维护一下自己那点小小的“威严”。

　　她立刻挺直了背，像只被踩了尾巴却没什么攻击力的小猫，虚张声势地“反击”回去，话语像小鸡互啄般没什么力道：“你……你才是团子！还是……还是黑芝麻馅儿的！看着清清冷冷，内里指多黑呢！”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仿佛有什么开关被打开，同时忍俊不禁地笑开了声。

　　清脆的笑声在小小的包间里回荡，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暖香与轻松愉快的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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