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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
一个炸雷从男孩头顶爆开。三月的天气果真喜怒无常，才还艳阳高照，现在已经落下丝丝细雨。
他浑身剧烈一抖，也不知是被雷声吓的，还是沈山海带来的消息太过可怕。
男孩将信将疑，撩起马车帘子朝里一看，顿时失魂落魄，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没了血色的嘴唇哆嗦着，连滚带爬地进了院，带出几名大汉，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
大汉小心地将连春山抬进院，男孩则在四周张望，确认没有人看见后，跟着大汉进了院。
妇人命人将马车赶走，随后客气地将沈山海请进去。
谁能想到，如此纸醉金迷的迎春楼，后院竟十分正派。青石板铺就的路延伸至正堂，东西厢房排排而落，西南角有个小池塘，假山小桥一应俱全。
只是沈山海此时没心情欣赏别人家的院落，匆匆一瞥过后，随着妇人来到了正堂。
落座，小丫鬟端上一杯热腾腾地茶，香气很淡，但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茶香。
妇人屏退小丫鬟，站到沈山海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沈山海失神片刻，慌忙将人扶起，说道：“您这是做什么？”
“先生救了我们公子，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受我一拜实数理所应当。”
听见这话，沈山海当即跪下，给妇人也磕了三个头。
那妇人也赶忙拉她，嘴上不住说：“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沈山海也不理，磕完三个头后起身，郑重地对妇人道：“他是因为我才伤的，您这一跪，晚辈承受不起。”
妇人有那么一瞬失神，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不论怎样，您将公子送回来，就是对我们有恩。不知公子贵姓？”
“叫我原十五就行。”
妇人屈膝行礼，道：“原先生，舟车劳顿，您先去歇息，饭菜随后送到。”
说罢，将沈山海引至东耳房。
房内也较为简单，一张床，一套桌椅。只是床架和桌椅都是上等黄花梨木料，床上铺着柔软的被褥，料子也都十分昂贵。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沈山海让进后，是两个小厮抬着一大桶热水，边上还有一个丫鬟，拿着一套新衣服，新鞋袜。
“原先生，水里加了许多味药材，可以安神解乏。”小厮将手里的衣物放在椅子上，继续道：“这是给您准备的新衣服，已经熏好香，您洗完可以直接穿。。”
三人行礼退出了房间。
等将身体泡在热水中，混杂着中药味的热气氤氲进鼻腔，沈山海才有了些活人的感觉。
她脑子里回荡着那块沾了血的腰牌，想起五岁那晚，沈府火光冲天，像是地狱里开出的一朵朵红彤彤，金灿灿的死亡之花。
她光着脚从屋子里跑出来，撕心裂肺地呼唤着父亲母亲，顾不上擦去眼里奔涌的泪水。
往日从容的下人们，如今面目狰狞着，在火海中奔走，竞相逃命。
突然，母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茹儿小心！”
她回头，母亲的眼睛被火光映得亮晶晶，苍白的脸上铺满笑容。
沈山海刚想跑过去抱住她，她却踉跄着跪倒在地上。
沈山海这才发现，她的心口处，透出一口泛着青光的利剑，鲜血顺着衣襟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而她的脸上始终印着平静的微笑，仿佛这把利剑穿透的是别人的胸膛。
二十年了，母亲最后的微笑清晰地保存在沈山海的记忆里，她眼里已经浸满泪水，心里如同刀绞。
可让她现在如此痛苦的，不止抹不掉的过去。
刚才那妇人给她磕头，说是她救了连春山，可真是这样吗？
明明那一掌是奔她来的，明明是自己先分了神，明明现在生死不明的人，应该是她。
连春山本就已经是重伤之躯，她竟然还纵容自己在大战之时分神。
她原来是个废物，一个处处需要人舍命相救的废物。
她像个鸵鸟一样将自己埋进水里，仿佛这样，就可以不被痛苦与煎熬寻到，自己能趁着间隙喘口气。
就在快把自己憋死的时候，沈山海猛地跃出水面，水珠顺着凌乱的发丝滴到四面八方。
她想确认一点，连春山到底怎么样了。
如果他没死，一切都还有补救的机会。
若是他死了，那等自己报完仇，就去完成他的心愿。所有事情结束以后，再把命赔给他。
即使自己的命可能不如他的有价值，可能千万个沈山海，也抵不上一个连春山，但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
她穿好衣服出门，跟碰到的小厮打听连春山的住处。这小厮虽然没见过沈山海，但根据今天发生的事，也不难猜出她的身份，于是将她带到连春山房外。
屋内很安静，这让沈山海有些意外。
一般情况下，府上的人有人受重伤，即使主人家能保持镇定，下人们也必定进进出出，端水端药忙个不停。
怎么现在屋里连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原先生，你怎么来了？”
沈山海回头，说话的是刚才那个妇人。
沈山海摊开手掌，展示着曾经给连春山吃的治疗内伤的药瓶，道：“这药是家师所配，对内伤有奇效，我送来看看能不能用上。”
那妇人微笑道：“有劳原先生。只不过大夫正在里面医治，实在不方便进去。要不您交给我，我来……”
“让他进来。”
一声稚嫩自屋内传来，打断了妇人的话。
沈山海怀疑自己听错了，连春山伤得如此重，怎么会让一个小孩子医治？
妇人倒十分听话，推开门，笑着示意她进去。
屋内云仙雾绕，一臂之外看不清任何东西。
“若没听过你的声音，还以为是个姑娘。”
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沈山海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雾气中逐渐隐现出一张极其华丽的床，床边坐着一个少女的背影，看身材约摸十二三岁。
连春山模模糊糊地躺在床上，不知死活。
“抱歉，叨扰姑娘了。我是来送药的，不知可否用得上。”
那“小姑娘”轻笑一声，缓缓转过头，竟是一副满脸皱纹的苍老模样。
“哦？让我看看。”
沈山海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让自己因过度吃惊而失礼，伸手把药递了过去。
“小姑娘”打开药瓶，浅浅闻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深了不少，让本就苍老的面庞又添了许多皱纹。
但奇怪的是，看着她的笑容，沈山海竟觉得十分安心，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舒畅不少，赶紧开口问道：“敢问前辈，我的这位朋友情况如何？”
“小姑娘”像是没听见他的问题，满意地盯着那个药瓶道：“这瓶药配得果真出神入化。”
说完还止不住点头。
沈山海听见她夸自己师父的药，也十分自豪，附和道：“这是家师所配的内伤药，疗效十分神奇。”
“小姑娘”微笑点头，话锋一转道：“有我在，他死不了。”
这句话仿佛一颗定心丸，沈山海觉得浑身气脉都通畅许多，连忙抱拳：“多谢前辈！”
一句话可以杀人，可以救人。
很幸运，连春山得救了，沈山海也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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