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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芒
晚宴内场的空气在香槟气泡与信息素中微微震颤,水晶灯的光芒过于璀璨,照得人心底那点晦暗无处遁形。
苏言那句清晰的“我的荣幸,顾先生”落地时,顾承烨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沉静的赞赏。他侧身,动作从容不迫地指向不远处被丝绒帷幕半掩、相对僻静的沙发区,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力:“苏先生,这里人多眼杂,不如移步详谈?关于未来,我恰好有些具体的想法,或许你会感兴趣。”
那语气不像是邀请,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他们之间即将建立的、超越此刻喧嚣的联系。
话音未落,一道裹挟着浓烈到近乎暴虐的威士忌酒气的身影已如失控的列车般横插进来,硬生生截断了两人之间刚刚流动起来的微妙气流。
“苏言。”
秦屿声音嘶哑紧绷,像一根绷到极致、下一秒就要断裂的弓弦。他粗暴地甩开了楚涵试图阻拦的手,那力道大得让楚涵踉跄了一下,精心维持的温婉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秦屿的步子迈得又急又重,皮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骤降的嘈杂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径直挡在两人之间,以绝对占有的姿态,形成一道充满压迫感的人墙。易感期Alpha失控边缘的信息素如同泼洒开的烈酒,带着辛辣的焦炭感和一种蛮横到极致的占有欲,不加掩饰地、铺天盖地地压向苏言。那双惯常冷漠矜傲、仿佛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死死攫住苏言,瞳孔深处翻涌着暴怒、惊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跟我回去。”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碾磨出来的,裹挟着命令、威胁,还有一丝几乎破碎的、源自Alpha本能的急迫,“现在。立刻。”
周遭原本虚浮的、用于掩饰窥探的谈笑声骤然低了下去,像被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纯粹看戏的……汇聚成灼人的焦点。楚涵站在几步外,珍珠白礼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裙摆,精心修剪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看着秦屿全然失控、眼里只有苏言的背影,又看向对面那个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却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的苏言,一股混杂着尖锐嫉恨、深沉恐慌和强烈不安的寒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
苏言站在原地,身形笔直如修竹。他没有后退,没有瑟缩,甚至没有因为那狂暴Alpha信息素的冲击而流露丝毫生理性的动摇。他只是缓缓地、极其平静地抬眸,目光像淬过冰的泉水,清清冷冷地迎上那双曾让他心悸神摇、也曾让他如坠冰窟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任何秦屿预想中的闪躲、畏惧、歉疚,或是残留的、可供利用的旧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寂,如同暴风雪后荒原上封冻的湖泊,清晰地、残酷地映出秦屿此刻所有的狼狈、狰狞与不堪。
“秦先生,”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奢华大厅里,每个字都像玉珠落盘,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他用了最疏离、最官方的称谓,将过去三年所有的亲昵与纠缠一笔勾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秦屿像是被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狠狠刺中了心脏,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猛地往前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灼热。Alpha强悍的、带着绝对压制意味的信息素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试图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逼迫眼前这个似乎脱轨的Omega屈服、示弱、回到他划定的牢笼。“你站在这里,用这种眼神看他——”他的目光如淬了毒的冰棱,先狠狠剜向始终气定神闲、仿佛置身事外又无处不在的顾承烨,那眼神里的敌意几乎凝成实质;随即又以更重的戾气转回苏言身上,上下扫视,如同在评估一件出现了不可容忍瑕疵的所有物,“——你身上这味道……苏言,谁允许你换掉信息素的?!谁允许你用这副样子出现在这里?!谁给你的胆子!”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更深层、更混乱的不安而扭曲变调,在宴会厅高大的穹顶下甚至激起了细微的回响,震得近处几个Omega脸色发白。
过去一千多个日夜,苏言的信息素始终是那温和无害、近乎寡淡的白茶与橙花,是他秦屿“所有物”最直观、最温顺的标签,安静地待在他允许的范围内,从不越界,从不张扬,如同他精心妆点却沉默的背景板。而现在,这陌生、清冽、却极具穿透力与存在感的凤凰单丛香气,这站在另一个同样顶级、甚至气场更为深不可测的Alpha身边,脊背挺直、眼神清亮、毫无依附之态的苏言,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不是烫在皮肤,而是狠狠烙在了他作为Alpha的尊严和掌控欲上。这不仅仅是冒犯,更像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背叛和对他过往一切的否定。
苏言极轻微地蹙了下眉。不是源于恐惧或压力,而是纯粹的生理性不适,如同嗅到过于浓烈、令人作呕的化学气味。几乎同时,他体内那股新生的、尚未完全驯服却已磅礴涌动的力量应激般澎湃起来。清冽醇厚的茶香不再含蓄内敛,它带着一种柔韧却无比坚定的抵抗意志,自发地、汹涌地从他每一个毛孔中弥漫而出。那气息并不霸道,却层层叠叠,如烟似雾,带着岩骨花香的清韵、蜜兰的甜润,以及一丝温暖干燥的焙火气,稳稳地在他周身构筑起一道无形的、流动的屏障。这屏障并非坚硬的墙壁,更像深潭荡开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将那暴烈呛人、充满攻击性的威士忌气息巧妙地隔开、稀释、中和。
两种顶级的、属性与情绪截然相反的信息素在这狭小的、众目睽睽的空间内,展开了无声却激烈的碰撞与交锋。空气中仿佛响起了只有高阶Alpha和Omega才能敏锐感知到的、低频的嗡鸣与震颤,那是能量场域相互挤压、试探、争夺主导权的征兆。
秦屿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苏言的抵抗!那绝非以往任何一次!不是那种带着细微生理颤抖的、源于Omega本能畏惧的、半推半就的顺从;而是冷静的、清醒的、甚至带着一种评估和漠视的平等对抗!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捅进他狂怒炽热的胸腔,带来一阵尖锐到麻木的刺痛,以及随之涌上的、令他脊背发寒的难以置信和恐慌。他豢养了三年、以为早已拔去爪牙、修剪好羽翼的金丝雀,是什么时候,在他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进化成了能够与猛禽对峙、甚至隐隐展露锋芒的……凤凰?
“秦少,”顾承烨低沉醇厚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适时却又微妙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僵局。他姿态未变,甚至手中那杯浅金色香槟的液面都平静无波,唇边那抹礼节性的、仿佛焊在脸上的浅笑弧度依旧,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惯常的深邃平静下,似乎有什么极锐利的东西一闪而过。然而,他周身那股沉稳磅礴、厚重如史书的乌木焚香,已不再含蓄。它如深潭底部悄然涌动的暗流,又如古刹中绵延千年的香火,无声无息却沛然莫御地弥散开来,精准地浸润、填充了三人之间那紧绷到极点的空气。它并未直接攻击秦屿的信息素,甚至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压制意图,只是以一种绝对的“存在”,一种更厚重、更悠远、更不容忽视的“场”,恰到好处地缓冲、包容、并稳定住了秦屿那狂暴不稳的能量冲击。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苏先生似乎,”顾承烨目光平静地掠过秦屿因用力而骨节发白、青筋暴起的手,掠过他赤红充血、几乎失去理智的眼睛,语气平和得近乎漠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长辈看待晚辈胡闹时的无奈,“并不想离开。”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地传入秦屿耳中,也落入周围竖起耳朵的宾客们的心底,“公众场合,众目睽睽,这样拉扯争执……实在有失体统。秦家的脸面,秦老爷子多年积攒的声誉,秦少总还是要顾念几分的……”
他语气淡然,措辞甚至算得上委婉客气,但字字句句都像精准的手术刀,轻描淡写地剖开秦屿此刻行为最不堪的内核——不顾场合的失态、损害家族颜面的冲动、以及对一段已名存实亡关系的无谓纠缠。这种居高临下、点到即止却鞭辟入里的“提醒”,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训斥或直接的武力压制,都更让骄傲如秦屿感到难堪和羞辱,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物,露出内里的虚弱与失控。
“顾承烨!”秦屿猛地转头,目光如淬了剧毒的箭矢,裹挟着全部的怒火、嫉恨和被戳破痛处的狂躁,狠狠射向这个始终从容不迫的男人。他的信息素因情绪剧烈的波动而更加狂暴、混乱,威士忌的辛辣中透出一股焦糊的破坏欲,“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是我们夫妻之间的问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多管闲事!”他刻意加重了“夫妻”二字,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证明所有权的稻草,尽管那稻草早已被他自己烧成了灰烬。
“夫妻?”顾承烨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值得玩味的词语。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挂出优雅的弧线。“如果我没记错,也正如苏先生方才所说,离婚协议已经提交,严格来说,你们现在的关系,更接近于‘前伴侣’。”他的目光转向苏言,语气转为一种自然而然的征询,带着尊重,也带着一种无形的同盟意味,“苏先生,我说的对吗?”
苏言迎上他的视线,在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眸里,他看到了一种冷静的支持,一种等待他亲自斩断最后枷锁的示意。他深吸一口气……
“顾先生说的没错。”苏言转回目光,再次看向秦屿,这一次,他眼中最后一丝因过往岁月而产生的复杂波澜也彻底平息,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澄清,“秦屿,我们离婚了。这是你我都清楚的事实,也是你当初默许甚至推动的结果。所以,不再是什么‘夫妻问题’,而是两个单身个体之间的……了断。”
“了断?”秦屿像是被这个词烫到,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更深的混乱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苏言,你以为签了张纸就能了断一切?你这三年吃我的、用我的、住在我的房子里,靠着秦家的名头才能在圈里站稳脚跟!没有我,你苏言算什么?你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现在翅膀刚硬了一点,就想飞?还找了……”他的目光嫉恨地扫过顾承烨,“……找了新的靠山?你以为顾承烨是什么好东西?他今天能捧你,明天就能把你摔得比现在更惨!他不过是图新鲜,玩玩而已!就像你当初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爬上我的床一样,你以为换了个人,结局就会不同吗?!”
恶毒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带着摧毁一切的目的掷出,试图划破苏言平静的表象,将他重新拖回那个充满不堪和羞辱的过去。
周遭响起压抑的抽气声。这话说得太重,太脏,几乎撕破了所有伪装的体面。
苏言的脸色微微白了一瞬,不是被话语伤到,而是被那赤裸裸的恶意和对自己过往的彻底践踏所激起的冰冷怒意。但他很快稳住了,甚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秦屿,”他的声音更冷,像冰层下的暗流,“首先,我从未否认秦家提供的物质条件。但这三年,我付出的代价,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尊严,我的自由,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全部意志……这些,难道抵不过那些衣食住行?我不欠你,更不欠秦家。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交易,而是一场你单方面主导的掠夺。现在,我不想被掠夺了,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无视秦屿越来越难看、几乎要爆发的脸色,继续清晰地说道:“其次,无论我和顾先生未来是何种关系,那是我和他之间需要厘清和负责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前伴侣,来妄加评判和诅咒。你的揣测,只能暴露你自己的狭隘和……可怜。”
“最后,”苏言向前迈了一小步,这一步,让他更清晰地与顾承烨并肩而立,两人之间流动的气息隐隐交融,形成一种稳固而强大的气场。他看着秦屿,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关于过去,关于我怎么‘爬’上你的床……秦屿,需要我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帮你好好回忆一下,三年前那个慈善晚宴的后台休息室,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需要我提醒你,当时处于易感期、神志不清的人是谁?需要我告诉你,那份一开始就条款严苛、充满不对等的婚前协议,是谁的律师拟定的吗?”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秦屿试图构建的“施恩者”形象上。秦屿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被他刻意模糊、扭曲甚至遗忘的细节,在苏言冰冷的目光和清晰的言辞下,无所遁形。
“看,你其实都记得。”苏言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所以,别再摆出一副被我辜负、被我利用的受害者姿态。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而让它一错再错的,从来不只是我一个人。现在,我也累了。这场荒唐的戏,该落幕了。”
他最后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又像在看一段终于被扫进垃圾桶的陈旧过往。“别再试图用信息素压我,用往事绑我,或者用任何方式控制我。秦屿,那个会因为你的一个眼神而忐忑,会因为你的偶尔施舍而欢喜,会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断妥协退让的苏言……”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已经死了!死在你日复一日的冷漠和理所当然里。”
话音彻底落下的瞬间,秦屿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高大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他死死盯着苏言,那双总是盛满傲慢或怒火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巨大的空洞、茫然的刺痛,以及一种……灭顶般的恐慌。他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个标签,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曾经满腔热忱捧出一颗心的人。而现在,那个人收回了所有,连看他的眼神都只剩冰渣。
周围的窃窃私语已如潮水般汹涌而起,再也无法压制。那些目光如芒在背。
顾承烨再次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撕裂人心的对话只是序曲。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看来,这里的误会和情绪都需要时间平复,实在不适合继续交谈了。”他再次看向苏言,这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容错辨的、带着保护意味的坚定,“苏先生,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环境清幽,菜品也精致。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关于我们之前提到的‘合作可能性’,我相信在那里,我们可以进行更有效、更不受干扰的沟通。”
他再次发出了邀请,并且将“晚餐”与明确的“合作”直接挂钩,为苏言提供了一个体面、有力且方向明确的离场理由。
苏言最后看了秦屿一眼。那一眼,再无波澜,仿佛扫过一件无生命的摆设。
“好。”他转向顾承烨,微微颔首,脸上重新浮起那种礼貌而疏离的浅笑,但这笑意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实的、解脱后的轻松,“这里确实有些吵闹。顾先生,请。”
他没有再看秦屿和旁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楚涵一眼,仿佛他们和这满场的衣香鬓影一样,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顾承烨极其自然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虚扶着苏言的后腰——一个介于绅士礼节与亲密同盟之间的、充满宣告意味的动作——引导着他,转身,迈步。两人并肩,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穿过人群,朝着与秦屿所在位置截然相反的另一出口走去。两道身影,一道高大沉稳如山岳,一道清瘦挺拔如修竹,信息素虽未彻底交融,却奇异地和谐共鸣,将身后那片狼藉、混乱、心碎与狂怒的泥沼,彻底地、决绝地抛在身后。
秦屿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骤然失去灵魂的雕塑,矗立在华丽的废墟中央。楚涵终于鼓起勇气上前,颤抖着手想要扶住他的胳膊,却被他用尽全身力气、近乎粗暴地狠狠挥开。楚涵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香槟塔上,引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和杯盘轻响,但这细微的混乱已无人关心。
秦屿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苏言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
他知道,有些东西,真的被他亲手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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