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惩戒

　　宿舍·
　　陆灼野回到和林子烨合住的宿舍时，已经是后半夜。林子烨睡得四仰八叉，呼噜声震天响，连被子都踢到了床尾。他轻手轻脚拎起换洗衣物，盘算着洗个热水澡，把白天案发现场的灰尘和疲惫冲掉，顺便理一理混乱的线索——暗门、替身计划、神秘的黑风衣男，这些碎片在脑子里缠成一团，得趁夜深人静捋出点头绪。

　　可刚拧开浴室水龙头，只听见“滴答——滴答——”的细响，半天才挤出几滴冰凉的水，连水面都没打湿。“我艹，这节骨眼停水？”他压低声音暗骂，指尖烦躁地敲了敲洗手台。瞬间就怀念起家里的独立卫浴，虽说不如宿舍热闹，偶尔还得听老妈念叨相亲的事，但至少不会在想洗澡时掉链子，热水永远随叫随到。

　　在浴室里对着空水龙头沉思了快十分钟，陆灼野终于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备注“陈大小姐”的聊天框——整个市局，也就陈淮清住单人宿舍，还带独立卫浴，能救他于水火。
　　（大小姐，有空吗？）
　　消息发出去，过了半分钟才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字：（嗯）
　　陆灼野盯着屏幕，忍不住腹诽：陈淮清这惜字如金的毛病，真是刻进骨子里了，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劲。
　　（求个救，我们宿舍停水了，借个地方洗个澡呗？）
　　这次回复快了些：（玄关有登记本，自己填，洗完马上走，别吵我）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弹出来，带着点淡淡的调侃：（陆大少爷也有求人的时候？）
　　陆灼野看着“陆大少爷”四个字，嘴角抽了抽，回了个“遵命”的表情包，抓起衣服就往陈淮清的宿舍跑。

　　十分钟后，陆灼野站在陈淮清的宿舍门口，手里还捏着刚填完的登记本。“大小姐，你这规矩比局里还严，洗个澡还要登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来办案子呢。”
　　陈淮清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什么文件，闻言抬了抬眼，指了指走廊尽头：“浴室在那边，洗发水沐浴露都在架子上，自己用。我困了，先睡了，走之前把灯和门都关上。”
　　“遵旨！保证完成任务，绝不打扰大小姐的黄金睡眠！”陆灼野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别废话。”陈淮清说完，便合上书，转身躺到了床上，背对着他，很快就没了动静。

　　陆灼野轻手轻脚走进浴室，反锁上门。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凉意。正准备挤洗发水，鼻尖却飘来一股清润的香气——是架子上那瓶沐浴露，透明的瓶身，标签都快磨掉了，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样子。他认得，这是陈淮清常用的味道，不是那种张扬的馥郁玫瑰，而是带着点雪松调的淡香，清冷又温和。

　　瓶身还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像是刚被人拿过，大概率是陈淮清睡前刚洗过澡。陆灼野犹豫了一秒，还是挤了点在手心——都来借浴室了，借用一下沐浴露应该不算过分吧？
　　泡沫在指缝间化开，淡香瞬间弥漫开来，缠上他肌理分明的肩背。热水顺着发丝淌过饱满的额角，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带着那股淡香往下淌，竟奇异地中和了他平日里的凌厉锋芒，连呼吸都染上了点温软的甜。他抬手揉搓发梢，泡沫沾在眉骨，水汽氤氲中，那股香气愈发清晰，不黏腻、不刻意，就像陈淮清本人，看着冷淡疏离，却总在不经意间留下点让人在意的痕迹。但这些是次要的，有这些时间可以再想点案件了
　　热水顺着肌理蜿蜒而下，裹挟着浓重的水汽在浴室里蒸腾，玻璃隔断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模糊了窗外的夜色。陆灼野倚着瓷砖墙面，指尖松松搭在淋浴喷头的开关上，水流的轰鸣没能盖过脑海里飞速运转的思绪，监控画面的每一帧都被拆解、重组，条理清晰得如同他案头的卷宗。
　　林薇的行踪是第一个疑点。20:30的她，职业装笔挺，步态沉稳，带着职场人的严谨走进电梯，是再寻常不过的办公场景；可21:08出现在监控里时，那份从容已荡然无存，凌乱的发丝、仓促的步履，无一不暴露着内心的慌乱。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落差，绝非简单的工作延误所能解释，她必然在公寓内接触到了异常状况，或是目击了关键场景，这个人，是撬开线索的第一块拼图，必须立刻纳入排查，一寸细节都不能放过。
　　那个黑风衣男人，从出现起就带着强烈的伪装性。鸭舌帽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显然是刻意规避监控识别。电梯画面里捕捉到的左手腕浅色印记，模糊得如同水墨晕染，连是否为疤痕都无法定论，更别提精准判断尺寸，顶多作为后续排查的微弱佐证，绝不能当成核心依据。22:05从楼梯间潜入公寓，22:28便迅速撤离，二十三分钟的停留，目标明确，动作利落，像是完成了预设的任务；可反常的是，七分钟后的22:35，他竟又折返，钻进了通风管道入口——这与嫌疑人作案后急于远遁的常规逻辑背道而驰，要么是遗落了足以致命的物证，要么是管道内还藏着未完成的闭环，这份反常的折返，恰恰成了他最致命的破绽。
　　至于他离开时风衣下摆的浅色附着物，在监控有限的分辨率下，不过是一团模糊的色块，是粉尘、纤维，还是其他现场残留，眼下无从判断，只能寄望于现场勘查能提取到匹配的痕迹，才能串联起因果。
　　通风管道的线索，是关键，也是盲区。入口监控仅能捕捉到两人先后钻入的身影，管道内部的情形被黑暗完全吞噬，唯有肢体碰撞的模糊动静、衣物拖拽的微弱痕迹，能印证这里发生过激烈的对抗。后续穿短外套者换上黑风衣、拖拽一人离开的画面，信息量极大——胜者窃取身份，是为了混淆追踪视线；拖拽的动作，要么是处理同伙，要么是带走目标，被拖拽者大概率是最初的黑风衣男。这背后，要么是团伙内讧，要么是第三方势力介入，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案情的复杂度远超初始判断，绝非单一作案那么简单。
　　水流渐凉，陆灼野抬手关掉开关，浴室里的水汽渐渐散去，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眼底已无半分迟疑。当务之急，是循着两人的轨迹，地毯式梳理公寓周边的监控，锁定他们撤离后的去向；同时，现场勘查必须做到极致，公寓内部、楼梯间、通风管道入口，哪怕是一根纤维、一粒粉尘，都可能是串联起所有疑点的关键，容不得半点疏漏。
　　擦着湿发，轻轻推开浴室门，玫瑰雪松香混着水汽，悄无声息地漫进了安静的宿舍。桌上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小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床沿，陈淮清侧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乌黑的发丝散在枕间，几缕碎发贴在额角，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连平日里紧绷的肩线，此刻都放松了下来，少了几分疏离，多了点难得的柔和。
　　陆灼野放轻脚步走近，目光落在陈淮清身上，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他记得陈淮清刚出院没多久，还带着伤，刚才又看了半天文件，想来是累坏了。看着被子滑到了腰际，他下意识地想替人掖好，不禁感叹自己真是完美战友，指尖刚要碰到被角，目光却骤然钉在了陈淮清微敞的衣领上——
　　颈窝处，陷着一小块淡红色的印记，像揉开的碎胭脂，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晕开浅浅的轮廓，不深不浅，却清晰得刺眼。
　　陆灼野只停留了几秒钟关上灯走了，在公大宿舍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提过或这暴露出来过，如果他想说的话他不可能刚刚才知道，那也没必要问了。
　　走廊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他身后逐一熄灭。
　　陆灼野走到宿舍楼下，秋夜的凉风一吹，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带换下的脏衣服。
　　脚步顿住，他回头望向那扇已陷入黑暗的窗户。
　　脑子里那堆缠了一夜的案件线索，不知何时，被一个淡红色的、安静的轮廓轻轻推开，占据了思考间隙的中央。
　　他最终没有折返。
　　就像他最终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有些东西，你看见了，就得学会让它在那里。不追问，不触碰，等它自己愿意浮现的那天。
　　而这等待本身，就是答案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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