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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战场。
门内的魏女士,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她的目光越过沈晴肩头,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她匆匆从那个“文创园”逃离的画面。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压得沈晴喘不过气。
“沈晴,图书馆……什么时候改到文创园了?还有,你身上这套衣服,是怎么回事?”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穿沈晴辛苦维持的伪装。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在路上编织的、用以圆谎的借口,在母亲这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魏女士侧身,让出一条通道,语气不容置疑:“进来。”
沈晴机械地挪动脚步,走进那间熟悉到令人窒息的客厅。水晶吊灯散发着昂贵却冰冷的光,照亮了她脸上的慌乱和母亲眼底深沉的失望。
“说话。”魏女士关上门,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
“……对不起,妈。”沈晴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这是她此刻唯一能说,也最习惯说的话。道歉,似乎总能暂时平息母亲的风暴。
魏女士猛地转过身,那双精心描画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痛心和难以置信:“对不起?沈晴,你告诉我,你对不起我什么?是对不起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还是对不起我为你规划好的一切?你知不知道我接到林薇妈妈电话,问她家林薇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时,我有多难堪?!我像个傻子一样替你解释,说你们肯定是在图书馆不同的区域!结果呢?”
沈晴的心猛地一缩。是了,母亲怎么可能不核实?她所有的“乖巧”和“正常”,在母亲多年的掌控经验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林薇的母亲,那个开朗的、会和孩子商量事情的阿姨,一个无心的问题,就轻易戳破了她的泡沫。
“我只是……想去听一个分享会。”沈晴试图解释,声音带着颤抖,“关于摄影和旅行的,就在书店里,很安全……”
“安全?”魏女士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 “你一个人跑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跟我说安全?你知道现在社会上多少坏人?多少骗局专门针对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被人跟踪了怎么办?被骗了怎么办?妈妈不在身边,谁来保护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分辨……”沈晴抬起头,眼眶泛红,试图争辩。
“你能分辨什么?!”魏女士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沈晴微微蹙眉,“你连妈妈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你还能分辨什么?!沈晴,我告诉你,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和危险!妈妈是过来人,我不会害你!”
又是这样。永远用“危险”和“为你好”来封堵她所有的出路。沈晴看着母亲激动而焦虑的脸,那双眼睛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她无法忽视的、真实的恐惧。这恐惧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反抗的气焰,让她感到一阵无力的心疼。她爱妈妈,她不想让妈妈这么担心。
可是……那份对广阔世界的向往,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
母女俩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这时,继父陈叔叔闻声从书房里走出来。他看到客厅里的情形,愣了一下,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熟悉的、试图调和的神色。
“阿瑛,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魏女士的肩膀,语气温和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晴晴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嘛。孩子大了,有点自己的好奇心,也……也正常。”
他的劝解小心翼翼,带着一种生怕引火烧身的谨慎。他看向沈晴,眼神复杂,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你们母女的事我不好深管”的疏离。他存在于这个家,却仿佛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墙。他的温和,在此刻尖锐的矛盾中,显得如此绵软无力。
魏女士甩开他的手,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沈晴脸上:“好奇心?正常?老陈,你不是她亲生父亲,你不懂!我不能再让她出任何一点意外!我输不起!”这话像是不经意,却瞬间划清了界限。陈叔叔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沉默地站到了一边。他的沉默,不是冷漠,而是一种认清自身定位后的无奈退让。
魏女士重新看向沈晴,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语气平缓下来,却带着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晴晴,妈妈知道你学习压力大。但这不是你撒谎骗妈妈的理由。你告诉妈妈,下次还敢不敢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悬在沈晴的心锁上。
道歉,她可以毫不犹豫。但“下次还敢不敢”?她无法回答。
说“不敢”,意味着她亲手扼杀自己刚刚窥见的那一丝自由的光,意味着她向母亲宣告自己将继续做那个被完美操控的提线木偶。她不甘心。
说“敢”?那无异于宣战,会将母亲彻底推向崩溃的边缘,她不忍心。
于是,她只能选择沉默。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下光洁如镜的地砖,仿佛要将那上面自己的倒影看穿。眼泪在眼眶里积聚,却倔强地不肯落下。这沉默,是她最后的、无力的反抗,是她守护内心那一点点“自我”的可怜壁垒。
她的沉默,在魏女士看来,就是无声的对抗,是固执,是不知悔改。魏女士眼中的失望如同潮水般蔓延,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心灰意冷。
“好,好……你不说是吧。”魏女士点了点头,眼神一点点冷下去,“从今天起,直到钢琴汇演结束,除了学校,你哪里都不准去。手机交给我,电脑设密码,我会每天检查你的行程。林薇那边,我也会跟她妈妈说明情况,以后你们周末少来往。”
一道道禁令,像无形的锁链,再次缠绕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紧,更密不透风。沈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连她唯一的朋友,也要被剥夺吗?
“妈!”
“回你房间去!”魏女士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厨房,背影决绝而脆弱,“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沈晴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她看到继父陈叔叔对她投来一个复杂的、带着些许同情的眼神,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魏女士走进了厨房,大概是想去继续他那种温和而无用的劝解。
客厅里只剩下沈晴一个人。巨大的孤独感和委屈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一步步挪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外面,隐约传来继父压低的声音:“阿瑛,别气坏了身体,孩子慢慢教……”以及母亲带着哭腔的、激动的话语:“我怎么教?我还能怎么教?我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啊!她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她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沈晴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她爱妈妈,她真的爱。可妈妈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爱,像一座华丽的牢笼,她被困在里面,快要无法呼吸了。
她抬起泪眼,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那个她短暂接触到的、充满自由气息的文创园,仿佛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她的现实,是身后这间精致的卧室,是书桌上那本厚重的琴谱,是母亲那双无处不在的、充满担忧与控制的眼睛。
反抗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一场名为“爱与担忧”的暴雨,彻底浇熄了吗?
沈晴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份想要“逃离”的渴望,在经历了这次失败的尝试后,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心底扎得更深,更隐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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