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告别毛茸茸

作者:中原一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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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夜色渐浓,周府内的烛火却依然通明。

      柳氏一行人被安置到了临近的偏厅等候审问结果,岑秋白不敢过于惹眼,老老实实缩在柳氏身后当鹌鹑,还趁人不备,悄悄摘了几朵头上过于鲜艳的大花。

      大约一炷香后,周文渊总算被官差押了回来,一对上赵彧楼这个玉面阎罗,三魂七魄当场去了一半,又有这么多确凿的证据,很快崩溃招供。

      原是他欠下赌债无力偿还,便觊觎起了叔父珍藏的古画。前些日子前来索要未果,竟想出了一条毒计,表面装着恭顺的样子买了个雨过天青釉的仿品前来道歉,实则打算下毒强取。岂料争执之间,周老翰林识破了他的阴谋,怒极推搡,却反被他失手推倒,后脑撞在书案尖角上。

      大理寺卿听得脸色阴沉:“那你何故还杀死那只鹦鹉?”

      周文渊跪趴在地,道:“那扁毛的畜生竟还有些护主的衷心,疯了一样要来啄我,又叽叽喳喳地叫着……我怕引来旁人,只好……”

      至此,真相已然大白。

      赵彧楼不欲听他多言,手一挥,便有人将他押了下去。

      案情总算告结,永昌伯夫人冷哼一声,道:“这下,总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柳氏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岑秋白则垂首跟在柳氏身后,模样是十足十的乖巧。实际上却整个人都是严阵以待的状态,因为她明显察觉到有股视线正落在她的身上。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赵彧楼并未选择继续为难,而是侧身为她们让开一条路:“请便。”

      岑秋白如蒙大赦,赶紧跟着柳氏离开。

      然而,当她再一次路过书房时,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案件水落石出,周老翰林的遗体已经叫人运下去安置,书房的血迹也有人正在打扫,只有那只鹦鹉,静静的一团被放在书桌上,暂时无人理会。

      一只失去了主人的小鸟,此时无人问津,往后,大概也不会被好好安葬。

      岑秋白心中五味杂陈,无法就这样离开了。

      “舒云。”她轻声唤道,“去寻一块干净的软布来,要最柔软的那种”

      “小姐?”舒云不解,“您这是要……”

      “我要为它收殓。”岑秋白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中却带有一种莫名的坚定。

      “胡闹!”柳氏闻言,立刻厉声喝道,“不过是个扁毛的畜生,死了便死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沾染这等晦气做什么?还不随我回府。”

      永昌伯夫人也蹙眉走近,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岑小姐还是莫要多事,速速随你母亲回府才是。这等凶煞之地,实在不宜久留。”

      林鸿站在不远处,神色已是十分不耐。

      柳氏见有人支持,顿时多了几分自信,干脆走上前来,伸手就要拉人。

      岑秋白却在此时后退一步,避了开去。

      她这人的性子也算和顺,面对不大在乎的事情,装点傻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可对于有些事情,却不愿意退让。

      岑秋白心知自己同柳氏说再多都是白费工夫,干脆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不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二人僵持良久,却竟是赵彧楼开口解围道:“此鸟忠烈,为主殒命,倒也是令人感佩。为鸟收殓,虽不合规矩,但岑小姐有此善心,实在难得。”

      他转向大理寺卿道:“大人,不妨遂了她的意吧。”

      柳氏还欲说些什么,但对上赵彧楼的一双眼,又感受带那股无形的压迫,只得悻悻住口,但还是狠狠瞪了岑秋白一眼,低声嘟囔:“真是不知所谓!”

      岑秋白不再理会她,接过舒云寻来的软布,开始为鹦鹉收殓。

      本朝不兴火化,宠物自然更没法火化,但最开始的步骤都是一致的,这些事岑秋白上辈子不知做了多少遍,每一个步骤都烂熟于心,做得庄重而又虔诚。

      而赵彧楼就静静地站在一边,默默地注释着这一幕。

      他瞧见这星际怪异似乎很不着调的相府大小姐,用双手稳却轻柔地托起死去的小鸟;看到她仔细地擦拭鹦鹉羽毛上的灰尘,连最细小的绒毛都不放过;看到她用软布将鹦鹉层层包裹,最后打了个精巧的结。

      “岑小姐似乎对此很是熟稔?”赵彧楼忽然开口。

      岑秋白手中动作未停,只是道:“万物有灵,皆需尊重。秋白虽然愚钝,却也知道该如何对待一个忠烈的灵魂。”

      她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行为,又避开了实质。

      赵彧楼眸光微动,不再多言。

      收殓完毕,岑秋白又请人在后园处择一处僻静向阳之地。她亲自捧着那个小小的包裹,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缓步而行。

      柳氏气得脸色发青,永昌伯夫人摇头叹息,唯有赵彧楼不肯放过试探的机会,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月光如水,洒在她过分华丽的衣饰上,竟误打误撞显出别样的庄重来。

      舒云又被差遣出去寻找锦盒,一时之间,只有岑秋白与赵彧楼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岑秋白忽然开口道:“将军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话中有话?”

      赵彧楼未料到她会在此时反击,还是以如此直白的方式,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但沉默片刻,他轻笑出声。

      “岑小姐未免疑心太甚。”赵彧楼道,“在下只是觉得,你我二人,一天之内竟能遇上两次,还一次比一次惊险,实在有缘,又见小姐心细如发,故而一时之间,心生感慨罢了。”

      岑秋白不接他的茬,只是谦虚道:“将军谬赞。”

      “岑小姐谦虚了。白日里若非你一眼瞧出那惊马的症结所在,只怕赵某也牵制不了许多时候。再说方才,若非岑小姐指出这鹦鹉翅膀的异常,这周府的案子只怕都要错断。”

      岑秋白沉默良久,再开口时,却似乎说起另一件不相干的事。

      “从前有个女子,自小性情便有些木讷,不得父母的喜欢。浑浑噩噩长到适嫁的年岁,便稀里糊涂嫁了人,丈夫对她也算不上好。后来生了儿子,儿子也不与她亲近。这样过了大半辈子,突然有一天捡到一只小狗。

      “这小狗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实际上生得并不可爱,却不知为何竟十分亲人,总是喜欢摇着尾巴往人脚边蹭。但女子从来都是被人漠视,竟反而不习惯这样的亲近。

      “她觉得自己十分讨厌这只小狗,当它咬着尾巴过来讨好撒娇的时候,她便疾言厉色地呵斥它,用脚轻轻地把它踢开。一边这样讨厌着它,一边却又忍不住将自己的吃食节省下来也要给小狗做狗粮。乡下人家并不富庶,丈夫为此斥责了她,她只是默不作声,下次吃饭的时候,默默减少了自己的份量,却没有减少小狗的。

      “那天夜里小狗又来撒娇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小狗:‘跟着我又过不上好日子,我还对你这样不好,你为什么还非要跟着我呢?’小狗不会说话,只是用圆滚滚的脑袋蹭着她的小腿。她于是决定留下这只小狗,不再赶它走了。可是做下这个决定的第二天,小狗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死了。”

      岑秋白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妇人。她的衣服都被洗得有些泛黄,面色也有些暗沉,可送来的小狗却很干净。

      她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埋葬了这只小狗,全程也没什么表情,可当捧到小狗的骨灰时,却没忍住泛红了双眼。

      舒云拿来锦盒的时候,柳氏早已愤而离开。

      岑秋白却并不在意。

      夜色渐浓,不便再去寻香烛纸钱,岑秋白便干脆舍去了哪些繁文缛节。

      她取出手帕蘸了清水,细细地擦拭鹦鹉的额羽毛,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随后,她将舒云取来的檀木盒子铺上里衬,将死去的小鸟放了进去。

      她又取来花铲开始掘土,直至掘出个小小的墓穴,才又继续开口:“听说周老翰林并不喜欢这只小鸟,成日里同它吵架,有几次,甚至吵到面红耳赤的地步。可他果真不喜欢这只小鸟吗?若真是如此,为什么这小鸟的羽毛如此油亮,一看就被将养得很好呢?

      “我不知道周老翰林为什么要如此口是心非,可人的情感太复杂了,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也太复杂了。就如那个妇人,她分明很喜爱那只小狗,可她的人生中从没遇到过大大方方可以宣之于口的爱,所以她也不清楚如何表达对小狗的爱。可小动物是很纯粹的,不论主人嘴上说什么,它们往往只能感受到最直观的爱与不爱。

      “小鸟因为感受到很多来自主人的爱,所以不会觉得那些疾言厉色与面红耳赤是凶巴巴的咒骂,它只会觉得和主人呆在一起很热闹。”岑秋白最后轻抚了几下锦盒,而后,将它放进了墓穴之中,开始一捧捧地盖土。

      最后一抔土落下,岑秋白立下坟茔,又取出手帕系在旁边的树枝上作为标记。

      她看向赵彧楼:“而我,也只不过是瞧见小鸟油亮的毛色,被这样的主仆之情所打动,不愿意忠宠白白冤死罢了。”

      这理由合情合理。

      赵彧楼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看着她。

      二人视线交汇,形成无声的对峙。

      良久,赵彧楼道:“既如此,何不直言?”

      岑秋白却不答反问:“将军既然还记得在白日里见过我,觉得我那时穿衣打扮如何?”

      赵彧楼不知她为何突然由此一问,但他素来不喜评论他人的外表,只道:“很不错。”

      “那此刻呢?”

      “也很……”赵彧楼正想也道一声不错,却见岑秋白忽然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大大方方全方位地将自己展示了一遍。

      一飞冲天的发髻,虽然上头的鲜花早已被摘下了大半,依旧簪满了各式各样的夸张首饰,衣裳选的也是大红大紫的艳色。

      “不错”二字顿时卡在喉中,说不出来了。

      赵彧楼紧急改口道:“也很别致。”

      岑秋白笑出了声。

      她笑够了,才继续道:“柳氏并非我的生母,素来不喜我多出风头,今日又是特意请了永昌伯母子来府中赏花,我却打扮成这幅样子——我话说到这个份上,将军当明白我的处境吧?为了自保,有些事我无法言明,好在将军心细如发,一点就通,才不至于令这小鸟蒙冤。”

      赵彧楼久未说话,只是依旧盯着岑秋白,似在辨别她话中真伪。

      良久,他抬头看了看天:“夜色已深,赵某护送岑小姐回府吧。”

      实际上也就一墙之隔,但岑秋白并未推辞。

      她与舒云一道走,赵彧楼既是护送,便跟在她们的身后。

      三人一路无话,只有月光静静地洒下来。

      岑秋白偷看地上的月影,赵彧楼的影子是最长的那道,不远不近地在她们身后跟着,像影子的影子。

      不多时便到了相府,岑秋白忽道:“白日里的那匹马,不论将军信与不信,我就是恰好注意到了它脖子上的细节。”

      赵彧楼说:“嗯。”

      然后就没了后文。

      既如此,岑秋白向他行了一礼,便带着舒云转身,一塔进府门,总算松了一口气——一个“嗯”字也探不出他的态度,但不论如何,今天这关总算是过去了。

      今日种种在脑海中一一掠过,最终定格在那座小小的坟茔上。岑秋白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取下头上那些沉重的金饰,任由青丝披散而下。那些先前未除尽的艳丽花朵早已萎蔫,此刻更显狼狈。

      她同赵彧楼说的那些话虽是为了动之以情,可也是她真真切切的心里话。

      在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时代,动物更是轻如尘埃。可他们同样知冷热、懂感情,甚至有些时候,它们的感情比人类更为纯粹。

      渐渐地,一个方才就在她脑中跃跃欲试想要冒出来的念头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要开一家店,一家和前世一样、专门为这些无言的伙伴送行的“安心居”,让这些小生命都能够有尊严地告别世间,让每一份情谊都能被郑重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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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天前 来自: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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