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你的星芒

　　那天蔚颖的出现，在他人看来似乎只是个意外的插曲，最初的惊奇过后，冬初统考的阴云，便沉沉地压了下来。

　　班级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硝烟，每个人都在题海里沉浮，试图抓住那根名为“分数”的救命稻草。

　　陈玉反复钻研林晚的笔记本，试图将那些闪烁着智慧火花的思路彻底吸收，然而，当他第一次尝试独立挑战一份往年的B卷模拟题时，却无从下笔。

　　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蔚颖思想的应用方向，却无法将其转化为严谨、得分的过程，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大量的、同类型的“硬骨头”来磨砺这种转化能力。

　　他需要一本针对B卷难度的、高质量的习题集。

　　这意味着需要钱。

　　晚上回到家，陈玉将房门反锁，开始了一场隐秘的“清剿”。

　　他搜刮了几乎所有可能藏钱的地方：书架后面皱巴巴的旧课本里、抽屉最底层的笔记本夹层、冬天外套口袋里被遗忘的角落…

　　最后，他将所有皱巴巴的纸币和叮当作响的硬币堆在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清点。

　　二十七块五。

　　一本像样的习题集，动辄四五十块，这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妹妹房间的方向。

　　找陈晓借？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压了下去。

　　在他的认知里，从来都是妹妹眨巴着大眼睛，甜甜地喊“哥，给我点钱买零食呗”，哪有当哥哥的，反过来向还在读初中的妹妹伸手的道理？这太丢份了。

　　他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自尊心与现实需求激烈地搏斗着。

　　最终，对“弹药”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陈晓的房门。
　　“现在方便吗？”

　　“进来呗，哥！”陈晓的声音依旧轻快。

　　陈玉推门进去。

　　妹妹的房间同样狭小简朴，墙壁是和他房间一样的泛黄调子，一张旧书桌，一个简易衣柜。

　　然而，属于少女的细腻点缀却顽强地在这片灰扑扑的底色上生长出来，书桌上方贴着几张色彩明丽的风景明信片，窗台上用喝完的酸奶玻璃瓶养着一株小小的、生命力顽强的绿萝。

　　此刻，陈晓正盘腿坐在那张小床上，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床上那几个东西，那是几个制作精美、色彩极其鲜艳炫目的动漫角色钥匙扣，塑料和金属材质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泽。

　　陈玉张了张嘴，那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才艰涩地吐出来：“晓晓…你…手头方便吗？能不能…借哥点钱？”

　　陈晓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难以启齿的神情，那双机灵的大眼睛瞬间滴溜溜一转，一个“了然”的笑容迅速在她脸上绽开。

　　她放下钥匙扣，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我懂的”的狡黠语气：

　　“哦？借钱？哥，你该不会是…想偷偷约那位蔚颖姐姐出去吧？比如，买杯奶茶？或者看场电影？”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语气变得兴奋起来，“放心，老妹我绝对支持！需要我帮你打掩护吗？”

　　陈玉被这突如其来的猜测弄得一愣，脸颊瞬间有些发烫，急忙低声呵斥：“你瞎猜什么！不是！”

　　“哎呀，跟我还不好意思承认？”陈晓捂着嘴偷笑。

　　“真不是！”陈默
　　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变得认真而低沉，“是正事，我想买一本物理习题集，B卷难度的，很贵。”

　　陈晓脸上的调侃笑容慢慢收敛。

　　“啊…是这样啊。”她语气里的兴奋劲消失了，“不好意思啦，哥。”

　　她双手合十，看着床上的钥匙扣，声音低了些，“我的零花钱…刚被我用来买这些‘精神食粮’了。要是被老妈发现，肯定又要说我不务正业了。”

　　陈玉的心沉了下去。

　　目光扫过那些与整个房间氛围迥异的钥匙扣，心里明白了妹妹零花钱的去向。

　　但陈晓眼珠一转，立刻又恢复了那种鬼灵精的样子，压低声音说：“别灰心！要不…我帮你去‘坑’点老爸的钱？就说学校要买辅导书！”

　　若是平时，陈玉可能会严厉制止这种主意。但此刻，他几乎要点头了。

　　然而，陈晓突然耷拉下脑袋，悻悻地用指尖拨弄了一下其中一个钥匙扣，小声说：“呃…还是算了吧，我最近那次月考…成绩下滑得有点明显，老妈已经怀疑我是不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了，这时候去要钱，简直是自投罗网…”

　　陈玉看着妹妹歉然又无奈的表情，勉强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你…好好学习。”

　　他退出妹妹的房间，轻轻带上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只能找同学借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李晓梦，她的笔记向来是班级里的“标准答案范本”，涵盖广泛。

　　“李晓梦，”陈玉走到她座位旁，尴尬地笑着，“那个…你那里有没有往年联考B卷的真题，或者类似的拓展题合集？我想找些题目练习。”

　　李晓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流露出些许为难：“B卷的真题学校很少发放，我做的也大多是A卷难度的巩固练习。”她拿出自己的几本主流教辅，“这些上面的拓展题，你都研究透了吗？”

　　陈玉点了点头，感激她的回应，但心里清楚，这些“标准餐“的营养，已无法支撑他冲击B卷那座险峰。

　　连李晓梦这里都没有突破口，还能找谁？

　　陈玉的目光扫过教室，落在了正趴在桌上、用一张英语报纸盖着脸打盹的王睿身上。

　　王睿，他最好的兄弟。

　　一股冲动让他几乎立刻就想走过去，勾住他的脖子，像往常一样直截了当地开口：“睿子，手头有钱没？先借我应应急。”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

　　王睿“腾”地坐起来，脸上的睡意一扫而空，他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从书桌抽屉最深处，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本崭新的漫画书。

　　王睿凑过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声音压得极低，“学习太累也不好，也得休息！”

　　他指着手中的漫画，“我最近发现这套漫画，绝了！不知不觉就把迄今为止出的单行本全买了，好家伙，直接把我小金库干空了！”

　　他嘿嘿笑着，把漫画书往陈默这边推了推，“你要不要也放松一下？不过得小心点，偷着看，让老郑看到我又得挨叼。”

　　陈玉看着他脸上纯粹分享快乐的兴奋，以及那本仿佛还散发着油墨和“巨额花费”气息的崭新漫画，刚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把我小金库干空了。

　　这句话精准地按灭了陈默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火星。

　　他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摇了摇头：“不了，你…自己看吧。我还有点题没想明白。”

　　陈玉转回身，面对着自己空白的草稿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条想象中的、通往友谊的补给线，就在好友这无心的话语中，被无声地切断了。

　　只剩下班长张扬了，他的竞赛背景是班里唯一可能拥有“非常规武器”的源头。

　　陈玉纠结了一天，还是在放学后，拦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张扬。

　　“张扬，我需要帮助。”他开门见山，摒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自尊，“你在竞赛班做的模拟题，尤其是涉及综合应用的难题，能不能借我参考？我遇到瓶颈了。”

　　张扬停下脚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与玩味，他抱起手臂：“哦？这个时候知道来找我了？平日里不好好学习，早干嘛去了？”

　　陈玉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固执地看着他，重复着核心诉求：“那些题，对我很重要。”

　　张扬脸上的讥诮稍减。

　　“行吧，不过你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全班的平均分着想，我手头只有纸质版，都是内部资料，不能给你，你要看，明天午休可以来我座位看，不准带走，不准复印。”

　　第二天午休，陈玉如约坐到张扬旁边，那本竞赛习题集确实精良，题目刁钻且极具启发性，仿佛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

　　他贪婪地汲取着其中的思维养分，但时间飞逝，那些复杂的模型和巧妙的构造无法瞬间消化，更不能笔录。

　　当他带着满脑子盘旋的新思路和无法记录的遗憾回到座位时，一本崭新的、还带着塑封的习题册被轻轻放在他桌上。

　　他抬头，看见李晓梦温和的目光。

　　“给，”李晓梦声音轻柔，“我中午去书店买的。这是今年新出的《物理B卷冲刺精选》，我看了一下，里面很多题目的思维深度和方向，和你刚才在看的那本...有点像。”

　　陈玉彻底愣住了，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起昨晚自己搜刮出的二十七块五，想起向妹妹开口的窘迫，想起在张扬那里忍受的屈辱，以及王睿那被漫画掏空的小金库…

　　而此刻，眼前这本崭新的、正是他所需的书，就这样被轻松地、体贴地送到了面前。

　　李晓梦的脸微微泛红，轻声解释道：“我看你好像很需要这类题，这本，送给你。”

　　一瞬间，一股复杂的暖流冲垮了刚才在张扬那里积郁的憋闷，他紧紧握着那本习题册，塑料封膜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份礼物的分量，远超它本身的价格。

　　“谢谢你，李晓梦，这对我真的太重要了。”

　　陈玉停顿了一下，一种不愿单方面接受好意的执拗，让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我该怎么谢谢你？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我…”

　　他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笨拙，他囊中羞涩，甚至连请她吃顿像样的饭都做不到。

　　李晓梦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报答的。”她的声音很柔和，“看到你能解出那些难题，我就挺高兴的。”

　　她顿了顿，眼睫微垂，像是在思考，然后又抬起眼，用一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轻快语气说：

　　“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的话，等考试结束，请我喝杯奶茶吧，就学校超市旁的那家就好。”

　　陈玉看着她的眼睛，心中那块关于“亏欠”的石头，仿佛被这句轻柔的话语稳稳接住，安然落地。

　　“好。”他郑重地点头，“一定。”

　　李晓梦脸上漾开浅浅的笑意，回到了她的座位。

　　陈玉握着那本崭新的《物理B卷冲刺精选》，心中的暖流尚未平息。

　　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他正准备沉入题海，却看见学习委员孟思贤抱着几本书，走到正趴在桌上打盹的王睿旁边。

　　“王睿，”孟思贤轻轻叫了王睿一声，声音细软。

　　王睿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孟思贤，揉了揉眼睛：“咋了，学委？又有啥指示？”

　　“不是指示，”

　　孟思贤的脸微微泛红，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用心的手工饼干，

　　“这个…给你，谢谢你上次帮我做的那个物理模型，要不是你，我的报告肯定完不成了。”

　　王睿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嗨，我当啥事儿呢！不就鼓捣了几下电脑嘛，举手之劳，你还记这么清楚，你这…太客气了哈！”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却还是很诚实地接过了饼干。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可是救了大忙了。”孟思贤认真地说，

　　“郑老师夸那个模型做得很有空间感，思路很清晰，我真的…特别佩服你会用那些软件，感觉像变魔术一样。”

　　“嘿嘿，瞎玩儿，瞎玩儿。”

　　王睿挠了挠头，“以后有啥要帮忙的，尽管说！只要别在我打游戏的关键时刻就行！”

　　孟思贤被他逗笑了，点点头，又轻声道了次谢才离开。

　　王睿美滋滋地拆开饼干包装，咬了一口，凑到他旁边，压低声音炫耀道：“看见没？哥们儿这手艺，还是有点市场的！”

　　陈玉看着好友那得意又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也露出了近期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淡淡笑意。

　　他点了点头，“不赖”，随后注意力回到面前的题海。

　　陈玉将《B卷冲刺》中的题目，用林晚的思想进行深度剖析，再尝试融入从张扬那里惊鸿一瞥窥得的竞赛思维进行升华与变形。

　　思路在黑暗中摸索，在阻塞与顿悟间反复循环，草稿纸堆积如山，记录着一次次失败的冲锋。

　　终于，在又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当他再次面对那道曾让他绝望的综合题时，阻碍消失了，笔尖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套融合了“蔚颖的魂”、“竞赛的骨”和“B卷的形”的完美解答，如河流般流畅地倾泻在纸上，无懈可击。

　　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即将到来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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