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只天策

　　“听说了吗？那镖局又出事儿了！”
　　“嘶，这镇上一共就那么些人，那么些事儿，自打这武镖头来了之后桩桩件件不离他们三步远。”
　　“嘘，啥都敢说啊你！他那三个儿女还有镖师护院可不好惹。”
　　“这镖局煞气重啊……”

　　镇口的公告牌附近人头攒动，村长在大声说着什么，被杂乱的人声压了下去。
　　“让让，不好意思让一让……谢谢谢谢……”李谢缘奋力地挤进去前排。那告示牌上的东西不多，一共两张纸。一张是关于扬州捕头行不法贴的玉面飞狐的悬赏，一张是金水镇衙门贴的案件告示。

　　[张白尘,化名林白轩，金水镇画师，疑似昨夜于元通镖局内行刺总镖头武及，毙之，尔后遁逃。若有知其踪迹者，速禀衙门，必有酬赏。]

　　这告示……李谢缘隐隐觉得哪里有些眼熟。
　　张白尘，林白轩、武及……林白轩？

　　那不是万花谷画圣、凌雪阁机枢府府主、纯阳宫两仪门重阳节限时打卡点吗？

　　他要是凶手，那大唐的时间线得分裂成多元宇宙。

　　李谢缘又费劲地挤了出去，往元通镖局那边跑。这几天下来他已经摸熟了金水镇大概的布局，虽然有时候会路痴，一些地标性建筑还是能记清楚的，比如镇口的衙门、客栈、酒馆，还有这个竹林旁边的元通镖局。

　　距离被莫名扯进来这个地方已经过去了三天。李谢缘刚落地的时候还懵了好一阵，直到一个尖利声音把他喊醒。
　　“李谢缘你偷什么懒？干活去！瞎了眼的，没看见酒馆里忙不过来吗！”酒馆老板娘一脚踢得李谢缘摔了个屁股墩儿。他刚要回头骂两句，脑中一阵剧痛，一段段陌生的记忆被强行塞进大脑里。

　　他所占据这具身体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与他同名同姓，小名阿缘，在金水镇上的酒馆做杂工。父母亲早年亡故，家中只剩他和小弟相依为命。

　　剧痛间，李谢缘想呼救求助，却冷不丁看到最近一桌的酒馆客人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谢缘眯了条眼缝看去，心中一惊，倏地错开视线。

　　那个人背对着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在朝他笑。
　　一种机械的、失焦的、皮笑肉不笑的笑。

　　其他人完全没在看这边，只有老板娘还在骂骂咧咧地喊他起来干活，李谢缘赶紧背过身一溜烟跑进厨房。再次出来时，那一桌已经换了客人。

　　也许是自己太紧张，看错了，李谢缘想。

　　这个地方也叫金水镇，与剑三的金水镇并无不同，大多数npc一模一样，因此镇子的人并不算多，还另外增加了一些npc的数量比如捕快，看上去比剑三原本的设计更合理。

　　但是李谢缘对金水镇的大地图并不熟，他只记得自己做主线任务的时候，发任务的npc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去枫华谷二是去金水镇。他选完了才发现自己选错了，只在金水镇做完剿灭天龙寨的任务就离开了。
　　他还想往外摸查一番，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出金水镇的范围。

　　虽然剑三的大地图上将这一整个二级地图都叫金水镇，真正的金水镇只是二级地图上一个四面环水的岛上小镇，地图其他部分还有贡橘林、垂香林、青云坞等。

　　但现在，金水镇外遍布白雾，不消不散，不论白天黑夜都在镇外氤氲着，连一河之隔的青云坞都看不见半分。李谢缘尝试着走进去雾里，循着山路和桥路往外走，甚至刻意往高处走，但不到三分钟又回到原地。而镇上的居民似乎完全不受此影响，杂货商和挑夫来来往往，早出晚归。可一旦李谢缘想跟着这些人一起出去，三分钟之内必定跟丢，然后又像鬼打墙一样回到原地。

　　看来有什么东西不想让自己出去，李谢缘琢磨着，暂时放弃尝试。

　　这个地方已经够诡异的了，目前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跟刘宇的饭局铁泡汤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发现不对劲来找自己，赶紧找个办法把自己捞出去。
　　李谢缘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摸清楚这里的情况。

　　如今最像突破口的就是这个案子了。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玩家，李谢缘知道林白轩必然不是凶手。否则按照唐律疏议，他就要被砍头了，一命还一命，哪还有什么掌管凌雪阁机枢府的事儿。
　　但眼下又该怎么给他洗脱嫌疑？

　　李谢缘一边苦想一边往元通镖局走去，耳边却忽然听得一声高呼：
　　“在这里！他在这里！”
　　李谢缘回身望过去，两眼一黑。

　　林白轩板板正正地站在衙门大门口，和一众捕快衙役对峙。

　　*

　　衙门内的衙役很快把林白轩围住了，看热闹的路人更是把周围堵得水泄不通。李谢缘急得扒开人群往里钻，挨了好几句啐才挤到前面去。
　　“林白轩，杀人偿命。”金水镇捕快成步堂站在林白轩跟前，腰间的长刀上淬着寒光，与他的神情一般冷漠。

　　正值大唐开元二十八年，这时候的林白轩还年轻，满腹的才情与学识，却少了人世的历练磋磨，眉宇中尚未褪去那股文人的孤傲之气，言辞间更不屑于虚饰圆滑。
　　“呵！随你怎么说，我若能亲手杀死武及倒也算痛快！”

　　“我母亲被他凌辱，全家被他害死，唯独我一个人苟活下来！多少年！我做梦都想杀了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
　　林白轩笑得凄凉，泪流满面。

　　“若当真是我做的，我承认又何妨，他当年的恶行就该与我的罪状一并写入青史，最好教世人皆知，明白善恶有报！但如今此人并非死于我手，那我也绝不会认下这罪名！”
　　他负手而立，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成步堂的视线。

　　“成捕快，你们的证据链并不完善。我问你，既是我杀的，那么，杀死武及的凶器是什么？若真如你们所言，我并非用凶器，而是扮鬼吓死了武及，那我又是何时潜入他屋内杀了他？元通镖局的护院那么多，我如何能躲过这么多双眼睛？再者，武及惧鬼一事，金水镇人人皆知，如果真是吓死的，并非只有我能做到。仅凭我与武及有旧仇、两日前曾刺杀过他而未能得手，便推断我这次案件的凶手，如此武断，金水镇府衙又何以服众！”

　　围观的人一时间开始窃窃私语，而成步堂本就沟壑纵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谢缘倒长长松了口气，还好这家伙不是来送业绩的。

　　“你说的倒也在理。”成步堂并不是那种急于结案、不分是非的捕快。“武及的尸体已经交与仵作验尸，今日便有结果。在案件水落石出以前，你必须留在金水镇，不得离开！”

　　“我若想走，你今日便不会见到我。”林白轩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衙门对面的客栈，要了间厢房。这架势居然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成步堂大约也看出来了，阴沉着脸色转身回衙门。

　　李谢缘眼睛嘀溜一转，暗暗跟上林白轩。
　　“李——谢——缘！”
　　李谢缘脖子一梗，转过身，搓搓手讨好地看着酒馆老板娘。

　　老板娘拧着一张包子脸，冷笑一声。
　　“这个月的工钱扣一半！”

　　李谢缘：丸辣！

　　*

　　亥时，鸱鸮夜啼。

　　林白轩向客栈小二要了一桶热水洗漱。他解下外衣，露出被素色长袍遮住的左手，手上缠了一圈圈的布条，渗着斑斑血迹。
　　他重新换了干净的白布条，将手搭在浴桶边，坐进装满热水的桶中，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咔。”
　　“吱嘎——”
　　林白轩猛地坐直了，盯着被缓缓拉开的窗户。

　　“画圣！打扰您了！”李谢缘艰难地弯了个坐位体前屈，把头塞进窗户缝里跟林白轩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和满脸震惊的林白轩面面相觑。

　　不是，也没人告诉他这游戏的npc还会洗澡的啊！

　　“别喊，别喊！自己人！”李谢缘飞速地运转大脑给自己找个靠谱的说辞，突然灵光一闪。
　　“我知道你旁边那个万松谦跟燕小霞换了衣服穿还在万花谷见人就炫耀这身衣服是燕小霞的！”

　　林白轩咬牙切齿：“……我信你……你给我出去……”

　　凭借着对万花七圣和某些万花野史的熟悉，李谢缘艰难地获取了林白轩的初步信任。

　　“画圣，你和那个武及是什么旧仇？”
　　提及此事，林白轩的面容顿时由静转怒。

　　“早年间，武及是天策府的一名旅将，后因触犯军规被驱逐塞外，被手下人所救，逃至金水镇做起了镖局。我父亲张德和元通镖局吴轩是他的手下，忠心耿耿，一直追随他左右，便也一起到了金水镇。父亲便从此定居贡橘林。”

　　“后来，武及拜访父亲，并借酒意侵犯我母亲，父亲回来后大怒与他争执。武及在争执中点燃了贡橘林，令我父母双双身亡，唯有我逃了出来！但武及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掩盖了这件事，只说是自己醉酒路过，失手点燃了林子。金水镇的人只知当年贡橘林大火烧伤了几个人，却无人知晓我父母葬身火海！武及就赔了些银子，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于是此后我便立誓，既然无处申冤，那我便亲手杀了这禽兽不如的东西，替我父母报仇！”

　　李谢缘看着他眼中压不住的恨意，说不出话。作为一个21世纪的守法公民，他体会不到杀父弑母这样强烈的恨意，便只能站在一旁无声地看着他，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次的刺杀，又是怎么回事？”

　　林白轩嘲弄一笑：“两日前，我扮作画师来到这镇上，想刺杀武及，没曾想被罗轩和镖局护院拦下，逃离时还被护院刺伤了左手。”他抬起左手示意了一下。“我便只能逃出镇外，另寻方法。”

　　“原本我盘算着用冷石灰掺入颜料中作画，暗中托人送给武及，凭我的画技，他定然会将这幅画挂在自己室内，时时观赏把玩。久而久之便会中毒，直至身亡。”

　　“只可惜我还未送出那画，便听闻武及昨晚被鬼吓死，尸体上找不到伤口。听茶馆里的人说，是昨晚贡橘林和我父亲亡故的旧宅中燃起鬼火，武及惧怕是我父母化作厉鬼寻仇，便遣罗轩去查探。第二天，也就是今日早晨，他的二女儿武晴去找他时，才发现他已死在屋中多时。”

　　李谢缘对于作画杀人这种方式虽然觉得离奇，但细想之下，放在林白轩身上倒也合理。毕竟当年他画的《远眺纯阳三清殿》深得玄宗青睐，也因此从穷苦画师一跃成为宫廷御用画师，并受邀加入凌雪阁。

　　李谢缘低头琢磨着，又问了一遍：“画圣，仵作确认尸体是没有找到外伤吗？”
　　林白轩点了点头。

　　“那很坏了，这家伙十有八九是中毒死的。”
　　李谢缘暗暗腹诽。按照唐朝的验尸手段，中毒死的话，这很难验出点什么东西。《洗冤集录》还是南宋才有的东西，唐朝这点验尸手段根本不够看。

　　林白轩自言自语起来：“如果是毒的话，我或许还能试着分辨一二……”

　　李谢缘顿时想起来了。
　　对啊，林白轩不是凌雪阁的化工类特招嘛！这指不定能在尸体上看出点门道来。

　　但很快林白轩又叹了口气：“只是府衙的人绝对不会让我们靠近尸体半步。”
　　李谢缘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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