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花千树

作者:星河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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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车马颠簸了两日,饶是有功夫在身,也觉着浑身骨架快要被颠散了。更何况花疏月这半吊子武功,那身偷来的灰色道袍沾满了尘土,变得灰扑扑的,倒是完美地融入了仆从的队伍。她低着头,学着旁人的模样,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生怕一不留神就会露馅。

      当车队终于缓缓停好,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混合着香火特有的烟火气,率先涌入鼻腔。花疏月抬终于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到了。

      “都精神点!下车整顿!”管事的低声呼喝传来。花疏月随着人流下了车,脚下是平整坚实的青石板地面,她悄悄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这才敢微微抬起头。

      眼前是一座极为恢宏的道观,比她山门中最雄伟的大殿还要壮观数倍。朱红的高墙向两侧延伸,似乎望不到头。巨大的匾额上,是三个龙飞凤舞、金漆已然有些斑驳却更显威严的大字—光明观。

      观门大开,门前站立的两排道士,并非寻常道士,个个眼神沉静,气息绵长,显然身怀不俗的修为。他们沉默地注视着国师队伍的归来,如同石雕的神像。

      队伍开始有序的进入门内,花疏月压着心跳,紧跟前面人的脚步,跨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门内是另一番恢弘气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广场,地面以黑白两色的巨石铺成巨大的太极图案。远处的主殿巍峨耸立,飞檐翘角,直指苍穹。廊庑连绵,不知通向多少幽深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静”,并非无人,而是所有的声音——脚步声、低语声、甚至风吹拂幡旗的声音——都被这片巨大的空间压缩到无形。

      “各自归位不得喧哗,等候国师召见。”命令再次传来。

      仆从们开始分,走向不同的侧院廊庑。花疏月站在原地,瞬间有些无措。她该“归”到哪里去?

      正当她迟疑的片刻,一个略显严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是哪个院的小童,怎地在此发呆!?”

      花疏月心头一紧,猛地转身,只见一位身着深蓝道袍、面容清瘦的中年道士正审视着她。他的目光如鹰鹫般扫过她不合身的道袍和那双过于灵动的眼睛。

      就在她局促不安的时候,一个身着浅青色天师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斜倚在廊柱旁。手里拎着个小小的酒葫芦,脸上带着些宿醉未醒的慵懒,眼神却清亮,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花疏月,

      “明策师兄,何必这么严肃,你吓着这刚来的小童了”

      被唤作明策的中年道士眉头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薄怒

      “怀清,观内重地,岂容闲杂人等不明身份?我看他形迹可疑……

      被称作怀清的年轻道士慢悠悠地直起身,晃了过来。他身上的酒气混合着淡淡的草药味,并不难闻。“前日不是才说我们‘明通苑’人手不足,洒扫整理的人都没有吗?我看这小家伙眉清目秀,手脚也伶俐,正好补了这个缺。”

      他说话间,已经自然地挡在了花疏月与明策之间,仿佛不经意,却隔绝了那道审视的目光。他低头看向花疏月,嘴角一勾,带着点戏谑,低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想被当成细作抓去戒律堂问话吗?”

      花疏月一个激灵,连忙顺着他的话,对着明策道士深深一揖,用刻意压低的、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道:“弟、弟子是新分派到明通苑的,初来乍到,不识路径,冲撞了道长,请道长恕罪!”

      明策的目光在怀清和花疏月之间巡视片刻,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但似乎也不愿与师弟多作纠缠。他冷哼一声:“既是明通苑的人,便管好自己。怀清,人是你认下的,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说完他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花疏月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后背惊出了一层细汗。她抬起头看向怀清,发现对方也审视着她。

      “呵”……”怀清轻笑一声,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仰头灌了一口,然后才重新看向花疏月,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小家伙,戏演得不错。不过……”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草药的清冽气息。

      “下次偷衣服,记得找个合身的。还有,女孩子走路,步子不要迈得跟我似的这么大。”

      花疏月的瞳孔猛地一缩,浑身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就要去摸藏在袖中的短刃。他却已退开了两步,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走吧,新来的,明通苑杂役,活计不重,规矩不多,正好适合你……躲清静。”

      他特意在“躲清静”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然后便转身,晃晃悠悠地朝着一条偏僻的廊道走去。

      花疏月站在原地,心跳还未平复。她看着那个慵懒又神秘的背影,隐隐觉得,这或许是她在观中唯一可能的机会。

      没有犹豫太久,她抬步,跟上了那道浅青色的身影。

      几日下来,花疏月竟在这戒备森严的光明观里,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安稳”。

      明通苑坐落在道观的西北角,是一处相对独立、甚至有些冷清的院落。几栋飞檐阁楼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简、帛书与纸卷,空气里常年弥漫着陈旧书卷与淡淡防虫药草混合的气息,静谧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那位看穿她身份却未揭破的怀清道长,似乎真是此处的主事。他大多数时间都窝在自己那间堆满杂书的偏殿里,不是对着一些残破的古籍写写画画,便是拎着那个酒葫芦,靠在窗边打盹晒太阳,对苑内事务全然一副放任自流的模样。

      这正合花疏月的心意。

      她每日的工作不过是去各个级别较高的道长房中洒扫庭院,整理床铺——这对于常年在山里练武的她来说算不上劳累。更多的时候,她像一只谨慎的小猫,借着整理卧房的名头打探着国师的内室。希望早日揭开真相。

      怀清几乎对她不闻不问,只是偶尔在她趴着睡觉的时候替她轻轻盖上薄毯,手指抚过她在睡梦中也紧紧拧着的眉。除此之外,他给了她最大程度的自由,也维持着一种微妙的、互不打扰的默契。他没有追问她的来历,她自然也绝不打探他的底细。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在第三天下午被打破了。

      花疏月正踩在高高的木梯上,擦拭着阁楼上的灰尘。透过阁楼那扇积满灰尘的雕花木窗,她可以遥遥望见观中主殿方向那片严禁闲人靠近的恢弘建筑群。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嘈杂的人声传来。紧接着,她看到主殿前方的广场上,一群青色衣衫的天师拥着一道明紫身影,缓缓步入主殿。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具体样貌。

      但就在那人影即将没入大殿阴影的一瞬,午后偏斜的阳光,恰好捕捉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亮色——并非金冠的闪耀,而是一种更为内敛的、温润的光泽。

      像是一支……玉簪。

      以及一头如霜似雪……发丝?

      她的心猛地一跳,手下意识一松,鸡毛掸子从指尖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了地上。

      “什么呢,这么出神?”

      怀清的声音冷不丁地从下方响起。他不知何时来了,正仰头看着她,手里捏着那壶酒,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

      花疏月慌忙收敛心,弯腰去捡掸子,借此掩饰瞬间的失态。

      “没、没什么,只是……好像看到有贵人进观了。”

      怀清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主殿,随即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意有所指

      “哦,那是天师凌霄,与国师萧玄渊是师兄弟,看样子闭关结束出来了”

      他顿了顿,仰头灌了一口酒,才慢悠悠地补充道

      “国师萧玄渊乃陛下亲封,赐姓萧,而他的师兄凌霄,不喜与皇室宗亲斡旋,一心修炼,不常在观中,这光明观里,有些风景,看看便便罢,看的太仔细,容易惹祸上身。”

      说完,他不再多言,拎着酒葫芦,又晃晃悠悠地走开了,留下花疏月一人站在高高的木梯上,心潮起伏。

      国师,天师,师傅,这三个人都出自光明观,可好像观中无人提及,也无人知晓师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她缓缓爬下来,无力的垂下头,这几日的安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小心,也更耐心。明通苑或许是她的庇护所,但绝不会是她此行的终点。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的宁静与内心的暗涌中一天天滑过,怀清道长是她最大的谜题。他大多数时候都像一团窝在旧书堆里的、带着酒气的猫,慵懒疏离。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来历”,只在她偶尔打盹时为她盖上一方薄毯。两人各据一方,互不打扰,只有她睡觉时轻微的呼吸声和怀清偶尔饮酒时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打破这片沉寂。这种平静,几乎要让花疏月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被收留在此,安心做着杂役的小道童。

      然而,这种错觉总会在某些瞬间被无情打破。

      这日,怀清罕见的没有提着酒壶。

      他站在廊下,晨光透过竹叶在他青色的衣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花疏月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低着头,等他的吩咐。

      “去把天师凌霄的院子打扫干净。”怀清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花疏月应了生是,转身要走,却又被他叫住。

      “他书房里若有什么文书,不要动,原样放着便是,我会陪你一起去,不要怕”

      花疏月抬头,对上他清亮的眼,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我不怕”

      怀清领着她走过一道又一道繁复的殿宇楼阁,直至在一座极其雅致的竹屋停下脚步。他侧身,对花疏月做了个“请”的手势。竹屋隐在一片翠色之中,檐角挂着铜铃,在微风中发出细碎清响。花疏月抬眼望去,竹门虚掩着,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推门—

      “吱呀”一声,竹门缓缓敞开来。

      屋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竹制的桌椅茶几摆放得错落有致,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笔触飘逸,意境悠远。

      她安静的跟在怀清的身后,眼睛却不由自主的东张西望起来。

      “你只需将被褥收拾整齐,其他的无需你做”

      怀清站在屋檐下,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唯有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花疏月。

      她并未抬头与怀清对视,也无多言,只是依言走向床榻,伸手去整理那略显凌乱的被褥。她的手指纤细,将锦被的边角一一捋平、折叠,每一个动作都细致而安静。

      就在此时,花疏月偶然发现床铺内侧的墙壁上,有一张用纱幔遮掩起的画卷,她微微侧过头看一眼,心中不禁大骇,踉跄着跌倒在地。

      那张画,赫然是一张没有脸的仕女图,画中女子身着红衣,竟与师傅房中一模一样。

      怀清见她跌倒在地,正欲抬手去扶

      “不知这位姑娘,何故在我房中”

      不知什么时候,光影一暗,一道紫色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前,挡住了外间的天光。

      来人一身紫袍,衣料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暗纹,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隐隐流动。一头如霜似雪的白发,随意的用一根玉簪挽住。他的面容是几乎完美的清冷。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般的白皙,近乎透明,五官轮廓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唇线薄而色淡,组合在一起,本该是惊心动魄的俊美,却被一种浸入骨髓的冷意所覆盖。眼神锐利如鹰隼,先是扫过屋内,随即精准地落在了怀清身上,最后,又带着几分玩味,瞥向了刚刚直起身的花疏月。

      “我、回天师、弟子是明通苑的洒扫,奉苑主之命为天师整理内室,弟子这就走”

      她看向怀清,怀清向凌霄浅浅行了一礼,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恭敬道

      “这小童生的眉清目秀,让天师误认为女子,真是三生有幸,弟子这就带她离开,不扰天师清净”

      说罢拎着花疏月不急不慢的往院门走,谁知花疏月受了惊吓脚步虚浮,竟再一次栽倒在地

      “哐当”一声,一枚白玉玉佩自花疏月袖中滚落在凌霄脚下。

      凌霄缓缓捡起那块玉佩,脸色瞬间难看到极致,那块玉极润,雕着一朵盛开的白莲。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白莲几乎要被捏碎。

      “这玉佩,是你的?”

      他俯视着地上的花疏月,眼底暗流涌动。

      “回、回天师,弟子自幼由师傅抚养,这玉佩是家人留下的唯一一件信物”

      花疏月结结巴巴的说着,突然她在他腰间玉带上,居然看到了一只悬挂着的玉佩

      那只玉佩通体泛着白光,雕着一朵盛开的白莲,与她自幼拿在手里的,居然如出一辙。

      她大骇,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序,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指着他腰间那块玉佩,不敢置信。

      “这…这怎么一模一样呢?不对啊,师傅跟我说,这玉佩世间仅有一块,怎么可能呢?”

      凌霄忽然笑了,他伸手将花疏月揽入怀中,掌心温热的力量透过轻薄的衣料传来,花疏月猝不及防跌入他怀中,鼻尖瞬间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檀香气息。凌霄低下头,薄唇贴近她耳畔,嗓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低哑

      “阿月,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怀清看着凌霄抱着花疏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清俊面容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澜,似乎早就知道如此。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

      “天师……”

      “别说话。”他指腹轻抚过她眼尾,“让我抱一会儿。”

      晨风卷着残樱拂过相贴的衣袂,他收拢手臂的力道又重三分,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隔着两层衣料,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

      “不要叫我天师,阿月,你以前总喜欢唤我凌霄,我想听你说”

      花疏月不解的抬起头,却与他深情缱绻的眼神撞在一起,她不禁脸颊红了红

      “天…凌霄,我们,认识吗?”

      “我们何止认识,你忘了我却记得,你说过,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阿月,我不会再让任何事把我们分开,任何事都不行,天道,也不行!”

      花疏月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未尽之言被吞进突如其来的吻里。他吻得凶悍,银发缠上她的青丝,像雪与墨在交融。她在窒息中听见他沙哑的低语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哪怕身死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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