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诩

　　早上，许迟是被闹钟吵醒的。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的，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七点，小区门口，看了眼闹钟7.15分

　　“完了……睡迟了”

　　他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泼了泼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底带着点血丝、表情却有些紧绷的自己。

　　许迟把校服拉链拉到顶，又觉得太刻意，往下拽了拽，反复几次最后烦躁地保持着绑在腰上的状态。

　　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书包，单肩背上书包，头发也没梳只是用手弄弄几下就完事儿了。

　　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光刚刚跃过楼顶，将世界染成一片浅金色，许迟跑下楼一眼就看到，纪衍站在小区门口等待。

　　他穿着整洁的黑白校服，身姿挺拔，晨曦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连额前细碎的黑发都仿佛在发光。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

　　看到许迟出来，纪衍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

　　许迟脚步顿了一下，走到纪衍眼前，打了哈欠说：“这么早，困死了”

　　纪衍没在意他的抱怨，只是言简意赅：“走吧。”

　　“去哪？”许迟下意识地问，以为就是直接去学校。

　　纪衍已经转身，朝着与学校方向略有偏离的一条小巷走去，头也没回地丢下三个字：

　　“吃早餐。”

　　许迟愣在原地。

　　“吃……早餐？”

　　他看着纪衍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背影，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喂！谁说要跟你一起吃早餐了！” 他快步追上，走在纪衍身侧。

　　纪衍侧头瞥了他一眼，视线在他因为快步走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扫过，淡淡反问：“你不饿？”

　　“……饿。”许迟诚实地回答，昨晚根本没吃多少东西，现在确实饥肠辘辘。但这个回答让他瞬间落了下风，气势矮了一截。

　　纪衍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没再说话，领着许迟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早餐铺子。

　　铺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蒸笼冒着滚滚白气，油炸食物的香气混合着豆浆的醇厚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温暖而充满烟火气。

　　“老板，两份豆浆，油条，一笼小笼包。”纪衍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练地点了单，然后找了个靠墙的干净位置坐下。

　　许迟有些别扭地在他对面坐下，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看纪衍。

　　早餐很快端上来。纪衍将其中一份豆浆推到许迟面前，又递给他一双掰开的木筷。

　　“快点吃，要迟到了。”纪衍说着，自己先夹起一根油条，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他的吃相很好。

　　许迟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食物，又看看对面那个垂眸吃东西的人，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笼罩了他。

　　他和纪衍，那个年级第一的冰山学霸，竟然坐在这样一家烟火气十足的早餐店里，一起吃早餐？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住香气的诱惑，夹起一个小笼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汤汁瞬间在口中爆开，鲜美的味道让他满足地眯了眯眼。

　　纪衍抬眸，正好捕捉到他这个细微的表情，眼神柔和了一瞬。

　　“好吃？”他问。

　　许迟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又猛地停住，梗着脖子：“……还行吧。”

　　纪衍没再戳穿他，只是将自己面前那碟没动过的小笼包往他那边推了推。

　　两人没再说话，安静地吃着早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周围是食客们嗡嗡的交谈声、碗筷的碰撞声。

　　许迟低着头，小口喝着温热的豆浆，他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纪衍，发现他正看着窗外，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柔和。

　　这一刻，没有补课的煎熬，只有食物的香气，许迟忽然觉得，好像……这样也不错。

　　和纪衍一起吃完早餐，再一起走教室，这画面让本吵闹的教室更加吵闹了，许多人都在议论。

　　尤其是，许迟，那个几乎每天都要踩着铃声、甚至迟到的许迟，今天竟然提前了足足十五分钟！而且身边还跟着那个永远一丝不苟、如同行走校规的纪衍！

　　同学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两人身上，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我去，我没看花眼吧？许迟跟纪大学霸一起来上学？”

　　“而且许迟今天没迟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许迟被这些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那点因为早餐而残留的暖意迅速褪去，换上了惯有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他加快脚步，想甩开身边的纪衍。

　　纪衍却像是毫无所觉，依旧维持着平稳的步伐，只在许迟快要同手同脚时，淡淡提醒：“慢点，时间还早。”

　　----

　　清晨那点短暂的平静，在下课时被彻底打破。

　　课间休息，许迟正趴在桌子上试图补觉，就被教室后门一阵喧哗和明显的推搡吵闹声惊醒。

　　许迟皱着眉抬头，正好看见班里那个叫林沧的男生，正把一个个子瘦小的男生堵在墙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还用力推搡着对方的肩膀，抢走了他手里的某个东西。

　　周围有同学看着，却没人敢上前。

　　许迟的眉头瞬间拧紧了。他看不惯这种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事。

　　“林沧，你他妈干什么呢！”许迟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他几步就走了过去，一把攥住林沧还要推人的手腕。

　　林沧正在气头上，被人阻拦，火气更旺，回头见是许迟，更是口不择言：

　　“许迟？少他妈多管闲事！滚开！”

　　“欺负人还有理了？”许迟眼神冷了下来，手上用力。

　　“关你屁事！这小子欠收拾！”林沧说着，另一只手就挥了过来。

　　许迟本就憋着一股莫名的火气，此刻被彻底点燃，想也没想就迎了上去。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拳头、推搡，撞翻了好几张桌椅，书本散落一地。教室里顿时乱成一团，惊呼声四起。

　　纪衍刚从办公室回看到了，这一场景纪衍冲了过去，用手拦住许迟大声说——“去叫老师，快去！”

　　混乱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班主任来了！”，但已经晚了。

　　当班主任铁青着脸出现在教室门口时，许迟正把林沧按在墙上，拳头攥得死紧。

　　纪衍的手紧紧握着许迟的手林沧也毫不示弱，脸上挂了彩，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许迟！林沧！你们两个！立刻！给我到办公室来！” 班主任的怒吼声响彻着一排楼层。

　　---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班主任拍着桌子，唾沫横飞：“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在学校里就敢公然打架！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校规校纪？！”

　　林沧梗着脖子，抢先告状：“老师，是许迟先动的手！他莫名其妙就打我！”

　　许迟猛地抬头，眼睛里喷火：“你放屁！要不是你欺负李浩，我会动手？！”

　　“谁欺负他了？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

　　“抢人家东西推搡人叫开玩笑？！”

　　“都给我闭嘴！”班主任气得胸口起伏，“我不管你们什么理由！打架就是不对！每人写三千字检查！明天当着全班的面检讨！再有下次，直接记过处分！”

　　他尤其失望地看着许迟：“许迟！你最近怎么回事？刚觉得你有点进步，就跟人打架？！太让我失望了！”

　　许迟死死咬着牙，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堵在胸口，让他说不出话。

　　从办公室出来，许迟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嘴角有一小块淤青，校服外套在扭打中被扯得歪斜。

　　手背关节处也破了皮，渗着血丝。他谁也不看，闷头就往教室冲。

　　刚走到楼梯拐角，手臂却被人从后面拉住。

　　他暴躁地回头，想甩开，却对上了纪衍沉静的目光。

　　“别回教室了。”纪衍的视线落在他渗血的手背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先去医务室。”

　　“用不着！”许迟想挣脱，但纪衍的手握得很稳。

　　纪衍没理会他的拒绝，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他：“你帮了李浩，没错。”

　　许迟一愣，挣扎的动作停住了。他没想到纪衍会这么说。

　　“但把自己弄伤，不划算。”纪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先去处理伤口。”

　　许迟看着他，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缺口，鼻子有点发酸，他猛地别开脸，闷闷地说：“……随便你。”

　　纪衍不再多说，拉着他，转向了去医务室的方向。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许迟低着头，任由纪衍牵着他的手腕，走向医务室。

　　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被纪衍握住的地方，却传来一丝奇异的、安抚人心的温度。

　　他偷偷抬眼，看着纪衍挺拔的背影，心里的暴躁和委屈，好像……一点点被抚平了。

　　医务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干净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校医简单检查了一下，确认都是皮外伤，留下药水和棉签，便去里间忙别的了。

　　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许迟别扭地坐在病床边缘，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破了皮、渗着血丝的手背上。

　　另一只完好的手无意识地揪着床单。他感觉自己像个打了败仗还被人目睹全程的傻瓜。

　　纪衍拿起棉签，蘸了蘸棕色的碘伏，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这个姿势让许迟浑身一僵，下意识就想把手缩回来。

　　“别动。”纪衍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温热的手指轻轻托住许迟的手腕。

　　固定住，另一只手拿着棉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手背关节处的伤口。

　　碘伏触碰到破皮的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许迟忍不住“嘶”了一声，手指蜷缩了一下。

　　纪衍的动作立刻顿住，抬头看他：

　　“很疼？”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带着一种专注的关切。

　　许迟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梗着脖子硬撑：“……废话！”

　　纪衍没说什么，重新低下头，接下来的动作更加轻缓小心。

　　他微凉的指尖稳稳托着他的手腕，呼吸轻轻拂过许迟的手背皮肤，带起一阵微麻的战栗。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棉签擦拭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伤口处理完毕，纪衍又拿起一片创可贴，仔细地贴在那块淤青和破皮最明显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纪衍却没有立刻松开他的手，也没有站起身。

　　他依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微微仰头看着坐在床沿的许迟。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

　　“周末一起出去逛街”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许迟怔住，低头对上他的视线。

　　从医务室出来，他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个熟悉又略带戏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哟，迟哥——”

　　李勇胳膊一伸，熟稔地搭上许迟的肩膀，凑近了些，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

　　“可以啊你！跟咱们纪大学霸……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他特意在“这么好”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看好戏的意味。

　　“刚才可是有人看见，你俩一起进的校门，现在他又亲自陪你去医务室？这形影不离的……有情况？”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肩膀一耸，用力把李勇的胳膊甩了下去，动作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

　　“好个屁！” 他脱口而出，声音比平时大了些，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虚张声势，“谁跟他关系好了！”

　　“那他干嘛跟你一起上学？还陪你去医务室？”李勇显然不信，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追问。

　　许迟脑子飞快转动，努力搜刮着合理的借口，语气硬邦邦地：“……那是班主任安排的！让他盯着我学习！懂不懂？监视！是监视！”

　　他把“监视”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也能堵住李勇的嘴。

　　李勇拖长了语调，眼神里的戏谑更浓了：“哦——监——视——啊——” 他故意学着许迟的语气，“监视到需要手拉手去医务室擦药？这‘监视’可真够体贴入微的。”

　　“你他妈少胡说八道！”许迟猛地转过头瞪向李勇，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警告，“再瞎说信不信我揍你！”

　　“我们一直很好。”

　　纪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李勇，眼神疏淡，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耳中。

　　李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似乎没料到纪衍会这么直接。

　　许迟也愣住了，猛地扭头看向纪衍。“一直”？什么一直？我们之前明明不认识好吗！”

　　纪衍却没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李勇身上，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我们是同桌。”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同桌之间关系好一点，似乎也说得过去。

　　李勇见状，知道不能再逗下去了，见好就收说：

　　“行行行，我不说了，同桌，绝对是。” 他笑嘻嘻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临走前还不忘丢下一个“我懂的”眼神。

　　纪衍正低头看着书，侧脸线条清晰利落。

　　李勇一走，周围那些探究的、八卦的视线也勉强算是暂时收敛了回去，但空气里弥漫的那股微妙气氛却挥之不去。

　　许迟几乎是立刻扭过头，瞪向纪衍、许迟压低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

　　“喂！谁跟你‘一直’很好了啊？！”

　　纪衍正准备拿笔的手顿了一下，侧过头来看他阳光透过窗户，让他那双总是过于平静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

　　他看着许迟说：“不是吗？” 他反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昨天请你吃了关东煮、炸鸡、奶茶。”

　　许迟一噎。

　　纪衍继续慢条斯理地细数，目光锁着他：“今天早上，一起吃了早餐。”

　　许迟：“……” 好像……是这么回事。

　　“刚才，” 纪衍的视线落在他手背的创可贴上，声音低沉了几分，“在医务室，帮你擦了药。”

　　许迟感觉手背上被注视的地方又开始隐隐发烫。

　　“而且，” 纪衍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低的嗓音带着某种笃定的意味，清晰地传入许迟耳中，“周末，我们还要一起去逛街。”

　　他每说一句，许迟的气势就弱一分，到最后，几乎要缩到墙角里去了。

　　纪衍看着他无处安放的眼神，最后总结陈词，用他那清冷的声线，抛出致命一击：

　　“这还不算‘一直’很好？”

　　“……”

　　许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逻辑严密，证据确凿他好像……真的无法反驳。

　　许迟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毫无杀伤力的反驳：“那、那也不是‘一直’！顶多……顶多就是最近！”

　　纪衍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从笔袋里拿出笔，语气带着一种“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纵容：

　　“嗯，那就最近很好。”

　　他顿了顿，在许迟以为这场对话终于结束时，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目光重新回到书本上，随口一提：

　　“以后，也会继续好下去。”

　　许迟：“！！！”

　　他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纪衍线条流畅的侧脸。

　　“这人……这人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种话？！”

　　他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最后只能愤愤地踢了一脚自己的桌腿，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引来前座同学疑惑的回望。

　　纪衍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专注地看着课本，只有指尖轻轻点着书页的边缘，泄露了他一丝并不平静的心绪。

　　许迟趴回桌上，把滚烫的脸埋进臂弯，心里把纪衍翻来覆去骂了一百遍。

　　神经病！

　　“可是……周末的逛街……好像……还是有点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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