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他？

　　沐钰容微微一愣。
　　可能是因为冷吧。
　　他今早也被甄仁强迫着围上围巾，本来还嫌麻烦，结果出来时风那么大，差点把他刮跑。

　　他很快回神，像平常那样询问：“这位客人想要点什么？”
　　男人没有讲话，只是站在收银台前盯着沐钰容看。

　　沐钰容不解，是要自己介绍吗？
　　他迟疑地抬手指指柜台上摆放的甜品，说：“这款草莓慕斯蛋糕是这几天店里的爆品……”

　　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点头。

　　沐钰容有些懵了，问：“是要这一款吗？”
　　男人再次点头，依旧一言不发。

　　沐钰容包装好给他递过去：“一共五十，请问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男人这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那是一双苍白且形若枯槁的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双爪子。沐钰容没忍住多看了眼。

　　怎么会有人瘦到这种程度？
　　沐钰容小心打量着男人。

　　从他刚刚进门时的判断，这人约莫有一米八朝上，和甄仁差不多高，而他的手却是这样病态的细，完全是一副骨头架子。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拿钱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像没事人一样将一张叠得整齐的百元大钞轻轻却庄重地放在台面上，接着伸手去拿他手上的袋子。

　　指尖还没有触碰到，沐钰容就感受到上面传来的寒意。
　　看来他是真冷，难怪把自己裹这么严实。

　　男人拿过甜品，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沐钰容见状愣了一下。
　　刚刚光顾着打量，竟然忘了他还没找零钱！

　　“唉，先生，钱还没找您呢！”
　　沐钰容赶紧拿出五十元零钱追出去。

　　刚推开门，那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角，被风吹的微微敞开的外套下，一抹蓝白条纹一闪而过，而他恰好错过这一幕。

　　沐钰容捏着钱张望。
　　那人走得太快，自己却不好追出去离店太远，只好原路返回，打算下次他来再还给他。

　　不过，那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只是个小插曲，很快又到了沐钰容的下班时间。
　　今天回家，所幸没有那种被跟踪的窥视感，但很不幸的是，沐钰容生病了。

　　偏偏甄仁还不在家。

　　一进家门，少了屋外的寒风，沐钰容的脑袋瞬间迟钝了下来，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刚想着要弯腰脱鞋，两脚一绊就把自己摔在床上。
　　蹬了好几次才把脚上的鞋蹬开，沐钰容整个人紧紧缩进被子里，连脑袋也埋起来。

　　“哥哥……”
　　身上很烫，他却觉得冷，一点风都能刺入骨头里的冷，而冰凉的被窝又像是冰窖，让他冻得甚至连皮肤都有些发疼。

　　鼻子完全塞住了，脸上烫到可怕。
　　沐钰容缩成小小一团，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也是甄仁，小小的甄仁。

　　十岁的甄仁紧紧抓住五岁的沐钰容冻得通红的小手，冒着寒风把他带往未知的方向走。

　　肚子里的饥饿感令人难受极了，小沐钰容手被小甄仁拉着，一步一跛，终于受不了，泪眼汪汪地仰头看他：“哥哥，我好饿……”

　　小甄仁听到这话停下脚步，揉揉他的小脑袋，低头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哄他：“小容乖，等哥哥去弄钱，然后给你买蛋糕吃好不好？我们可以买最大、最甜的蛋糕！”

　　“嗯！”小沐钰容用力点点头，吸了下被寒风刮得红通通的鼻子，一下子没收住，长长的鼻涕一把留下来。

　　小甄仁蹲下身子，用袖子仔细擦掉他脸上的鼻涕和泪痕。
　　他很心疼地说：“等哥哥弄到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买最厚最暖的棉袄，让你一辈子再也不会生病！”

　　“好！”小沐钰容乖乖仰着小脸让他擦，被擦到脸上的红肿的冻疮时还是忍不住皱起小小的眉毛，但他没喊疼，只是小声说，“哥哥，我想吃糖……”

　　小甄仁立马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用餐巾纸仔细包好的小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颗被敲成小块的冰糖。

　　这是从孤儿院偷来的、他们童年少有的甜。

　　而现在，他带着小容逃出来了，他们将会拥有比糖更甜的未来。

　　小甄仁吸吸鼻子，为小沐钰容挡住寒风的单薄身体瑟瑟发抖。他餐巾纸上挑了最大的一颗，笑着说：“张嘴。”

　　小沐钰容听话地张开嘴：“啊——”
　　凉凉的冰糖在嘴里融化成温暖的甜蜜，他幸福地眯起眼：“好甜！”

　　“哥哥也吃！”小沐钰容也从他手上拿一颗，踮起脚把晶莹的冰糖抵在小甄仁嘴边，“啊——”

　　小甄仁别开脸：“哥哥不喜欢吃甜的。”

　　小沐钰容不懂。
　　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甜的呢？
　　这是幸福的味道呀！

　　*

　　“小容……”
　　混沌中，他听见有人在低声唤他。

　　沐钰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我瞎了？！

　　“甄咳咳咳！”
　　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他慌乱地伸手四处挥舞，直到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挥开，这才看清朝他走来的人。

　　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沐钰容向那人张开双臂：“抱……”
　　甄仁把他抱起来，入手很烫，他瞬间皱起眉：“发烧了？”

　　“哥哥……我好难受……”沐钰容用额头蹭蹭甄仁微凉的脖颈，炙热的呼吸撒在他侧脸。

　　浑身都使不上劲，一从被窝里出来就是刺骨的冷，冷得他感觉自己的心肝肺肾都要被冻住了。

　　沐钰容抬起头，微眯着含泪的眼睛想要看清抱住自己的人，他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哥哥……我好冷……”

　　甄仁将他严严实实地裹进被窝，仔细掖好被角后在上面轻轻拍了拍：“乖，我去冲药。”

　　“唔……”沐钰容发烫的脸颊无意识地在枕头上磨蹭，小声嘟囔，“……要糖。”

　　甄仁冲好药回到床边坐下，将沐钰容小心地扶起，让他连人带被靠在自己身上：“来，张嘴。”

　　生病的沐钰容很乖，也全然信赖甄仁，闻声顺从地张开嘴去喝这碗苦涩的药。
　　喝完后他整张脸都皱起来，直到嘴里被塞进一颗冰糖才把皱着的眉松开。

　　他从小喜欢吃这个，甄仁就买了几大包放在家里存着。

　　“哥哥……”沐钰容整个人窝倒在他怀里，眼睛都没精力睁开。

　　“我在。”
　　被人一下一下温柔的轻拍着后背，他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梦里是一个公园，公园里依旧是甄仁。

　　“……你先坐在这里，我去买冰淇淋。”
　　甄仁对坐在长椅上的沐钰容说。

　　今天是沐钰容成年的第一天，沐钰容说他要吃冰淇淋庆祝。
　　甄仁去买了。

　　沐钰容坐在树下阴影里的长椅上，歪着头，看甄仁排在喧闹的人群之间。
　　那人挺拔的身影在众多人里格外清晰显眼，让他看得有些出神。

　　甄仁总是管着他，连吃冰淇淋都是他求了好久，甚至是因为过生日才同意的。

　　“拿着。”
　　沐钰容接过甜筒，发现他只买了一个：“你不吃吗？”

　　甄仁摇头：“我不吃冰的。”

　　沐钰容瘪瘪嘴，小心地舔一口手里的冰淇淋。
　　哥哥就是这样，啰嗦古板，年级轻轻就开始养生了。

　　甄仁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眼睛满足地眯成两条缝，不由得低声喃喃：“我很快……就能挣到大钱了……”
　　他在那里已经步入正途，再过几个月就能稳定下来。
　　只要几个月就好……

　　“哥哥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甄仁移开视线，“让你吃慢点，小心冰到牙。”
　　“唔。”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直到夕阳西下。
　　沐钰容半靠在甄仁肩头眯着眼看落日余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
　　“沐钰容。”

　　他转过头，撞进一双盛满温柔的眼眸里：“哥哥？”

　　甄仁深深望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沐钰容难以承受的话。
　　“我……咳咳咳！”

　　“哥？！”沐钰容拍拍他的背，“是呛到了吗？”

　　甄仁几乎是下意识抓住沐钰容的手，强压下胸口的沉闷。他闷声道：“没事。”

　　沐钰容见他缓下来，便没再说话。
　　从昨晚开始，自己就隐隐约约察觉到甄仁想对他说什么，但他却有点莫名地害怕甄仁要说的话。

　　甄仁在咳嗽后，却也没再开口，见太阳即将落下，他询问道：“回家？”
　　沐钰容下意识点头：“好……”

　　二十三岁的甄仁牵着十八岁的沐钰容，一步一步往他们的家走去。

　　*

　　“醒了？”
　　沐钰容双手抓着被沿，呆呆地看着有些漏雨的天花板，闻声缓缓偏过头看向甄仁。

　　他正背对自己不知道在干什么，却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自己一睁眼就能发现。

　　沐钰容下意识吸吸鼻子，喃喃道：“哥哥……”

　　“嗯，我在。”甄仁立刻走过来，微凉的手掌贴在沐钰容的额头，皱起眉，“还是很烫，躺着好好休息。”

　　沐钰容眯起眼感受着甄仁手心的凉意：“唔……”
　　他忽然轻声问：“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呀？”

　　甄仁手一顿，沉默半晌，低声道：“很早。”

　　沐钰容烧得红扑扑的小脸上溢出一抹得意的笑：“我就知道！”
　　他泪津津的眼睛望向甄仁，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迷糊：“我刚成年那天，你是不是想对我表白？”

　　甄仁没说话。

　　“是不是嘛？”沐钰容也不执着，转而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肯定是了，毕竟我从小就这么可爱……”

　　这回甄仁应了：“嗯。”

　　沐钰容病得快，好得也快，休息一天半就不肯在家呆着了。

　　“我要去工作！”沐钰容气鼓鼓站着，任由甄仁把他里一层外一层裹成一团球，嘴里还在抗议，“我现在可以赚钱了！”

　　甄仁扭不过他，只好一边给他戴手套一边叮嘱：“注意安全，我今晚去接你，不要乱跑。”

　　“知道啦，啰嗦鬼。”
　　沐钰容冲他扮了个鬼脸，转身哒哒哒跑出门。

　　外面更冷了，即使戴了手套也不能避免的冷。
　　他把手揣进兜里，迎着寒风慢吞吞地朝甜品店走。

　　呼呼的风吹过，沐钰容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也就是在这一瞬，余光里突然捕捉到一小片黑色。

　　他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第一想法是，他天天走这条路，从来没见过这条路上有什么黑色的东西。
　　第二想法是，那个人又开始跟踪他了。

　　沐钰容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

　　快跑！
　　跑起来！

　　沐钰容脑袋里疯狂地转。
　　他离家已经有十几分钟的路程，甜品店更近。
　　刚想到这，身体已经比意识更快地做出反应，猛地冲出去。

　　寒风直往他眼里刺，沐钰容干脆闭上眼，跑起来。

　　“叮铃铃——”
　　刚从病里出来，又跑了这么一通，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冲进甜品店。

　　门从后面被关上，温暖的甜蜜气息瞬间包裹住他。店长闻声从后窗探出头，见到他有些惊讶：“呀，你的病好啦？”

　　沐钰容心有余悸地转头看门外。
　　什么都没有。
　　他安全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