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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8.11 - 林村
车穿过一重重的隧道,就是八闽无边的青山。公路好似一条灰色的缎带一般缠绕在山间,水一样流淌着。
副驾驶和驾驶位之间没有中控的间隔,把两人的距离拉得太近,甚至近得有些失礼。老旧空调努力制造着冷气,却转瞬就被车厢内不断扩张的暧昧热度淹没。
林遇真感觉自己仿佛被包裹在琥珀里,浑身动弹不得,长时间看着同一处地方还让他出现了些前庭神经紊乱的症状。他摇下了车窗,望向青山消失的远方,任由小缝吹进的清新空气冲淡了车内不断弥漫的柑橘味道。
茶色的车窗玻璃成了一面带滤镜的镜子,照着车内又照着车外。
车窗外是连绵不绝的是闽省无边无际的绿意和鱼肚白的天空,而在车窗内,钟烃的侧脸映在玻璃上,轮廓的弧度与流动的山岚重叠。
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被牵引回来,飘忽的余光轻轻瞥过钟烃的侧脸和紧握着挡把的手。
他开车时很专注,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清晰的晨昏线,那双榛子色的眼睛在昏线的另一头,落下的阴影显得双眼的颜色格外生动。
古怪的念头像横行霸道的大螃蟹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爬来又爬去,大螃蟹的钳子偶尔还夹破些许幻想。
“渴不渴?要不要去服务区休息会?”钟烃的声音响了起来,吓得螃蟹躲进了海螺里。
林遇真下意识回:“……不渴。”
钟烃的手在方向盘上划了个圈,又从不知道放在哪里的神奇储物匣里摸出个略微有些细长的玻璃瓶,递了过来。
“喝点吧,这车空调刚有点坏,你别晒中暑了。”
大螃蟹还在爬来爬去,他又看向了后视镜,小小的镜框映着他们两人。
他专注的眼,和他故作镇定的脸,还有他热得有些泛红的耳根。
陌生又熟悉,一年的时间好短好短,短得记忆完全无法褪色,还是那样鲜亮得让人时不时就想要拿出来擦洗一番。
钟烃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车厢里流动着轻柔的歌声,歌手在不知疲倦地呼唤阿弗洛狄忒归来。
苦橙的辛香逐渐占领车厢内的有利地形,细碎的星光落进幽深的潭水,那抹干燥的橘色暖意在水里越沉越深,直到最后那潭底的清冽都被浸入了柑橘琥珀的气味。
林遇真:“在想你的日薪好像没有包括陪聊。”
钟烃:“我这是开出租开出职业病了。想活跃一下气氛,怕乘客给差评。”
林遇真冷哼一声,视线却没法从后视镜里移开,两人的视线偶尔会共同交汇在镜中,随后又像碰到了很烫的茶杯一样慌忙错开。
车从高速翻滚到县道上,路开始有些颠簸,两旁的风景切换,错落的农田和漂亮的古堡在竹林间时隐时现。
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谷间微凉的空气混着泥土和草木的潮湿气息。
“我看了下导航,这是快到了?”钟烃问。
林遇真低低应了声:“前面一直开到有石桥的那个村子,然后左拐上山。”
车又骨碌碌的开上山,在一条极窄的村道上停下,钟烃一个标准的侧方停车,把车倒入了一栋漂亮的古建筑的门前。
两人惊起了几只没剪羽的大公鸡,老人们聚集在一起用土话唠着嗑,几个小朋友远远看着橙色的面包车,好像看神奇动物一样好奇打量着。
这里是闽中山区一个偏远的古村落,山溪潺潺从山谷间流过,层层叠叠的梯田顺着山势从山顶垂落到山谷,金黄的稻谷在风中起伏,正等待着农人们将它们取下。
车刚停稳,一群好奇的小萝卜头就围了上来。
“哇!这是什么车?房车嘛!”
“好酷!可以住在里面吗?”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最大胆,她踮起脚后跟,从车窗往里看,一眼就看到了副驾上的林遇真:“啊!是小真哥哥!”
“小真哥哥回来啦!”
大橙子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包围了!
钟烃饶有兴致地看向小真哥哥。只见方才还表情冷淡的林遇真,现在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小麻雀们开始七嘴八舌地汇报着近况。
“我这回数学考了一百分!”
“我也考了一百分!隔壁村的大黄来我们这里抓小鸭子,被我赶跑啦!”
林遇真清清嗓子:“安静!”
他的声音也不是很大,但那群吵闹的小孩却迅速安静了下来,一个个仰着小脸,眼睛崇拜地看着他。
他蹲下身:“林小丫,怎么又晒黑了?暑假作业都做完了吗?不会的拿来我给你讲。”
小女孩做了个鬼脸,扯了扯他的衣角。
“不要这样围着车子,小心别把自己碰伤了。”他嘴上严厉地训斥着,手却掏出了一袋牛轧糖,挨个塞了过去。
“没了,都散了吧。到点该回家去吃饭了,要不然爷爷奶奶要着急的。”林遇真站起身,拍了拍手。
钟烃倚在车门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阳光透过竹叶摇动的影子,斑驳地落在林遇真身上。
他略微有些出汗,那条领结已经被他摘下系在了手腕上,那件酒红色的衬衫把他的皮肤衬得像是最好的象牙。
林遇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你在看什么?”
“没想到你这么受小孩子的欢迎。”钟烃藏好方才拍下的照片。
林遇真转过身,碎发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飘起:“从小照顾习惯了。走了,拿东西去我家。”
林家大厝是县里保存得最好的几栋古建筑之一,还上了省文保的牌子,雕花的窗棂上是各种神仙神兽,翘起的檐角绘着仙草竹石,像是小鸟插满草枝的尾巴。
两人没什么要收拾的,就只是简单地安顿了行李。
“我出去走走。”林遇真刚开口,就见钟烃已经背上了他那个摄影包。
他说得理所当然:“一起呗。”
林遇真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同意。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田埂上,脚步声轻得不可思议,傍晚的村庄安静得只能听见风路过竹林的声音。
路边是某座老屋已经半塌的墙壁,墙缝里顽强钻出几簇野花,夕阳正跃跃欲试的在云边,准备贡献今日最后的光辉。
不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土地庙立在稻田中,庙里还有不知道谁家供奉的鲜果和酒肉,庙前几圈刚炸开的鞭炮红艳艳的落了一地。
他们回头望了望青山,太阳渐渐落下了,晚香玉的味道随着月升缓缓弥散于空气中,浓郁得有些醉人。
暮色开始笼罩这个村庄,灯火远远近近地点了起来,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了炊烟。
钟烃开口:“这里很漂亮。”
“但是来一趟太麻烦了,高铁转村巴再转摩的,最后还要走好几公里路。”林遇真走到小溪旁,蹲下身掬起水中的月亮,清澈的水流过他的手指,月亮在他的掌心碎裂摇晃着,“孩子们都难走出去,更别提让城里人走进来。”
摩托车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伙停在了他们面前。
“我当是谁呢!你不是在A市混得风生水起吗?怎么有空回来?还带了个男朋友?”
“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
“你们好像有些误会。”钟烃打断他,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路演。
“外面的世界太吵了,那些Big Tech为了请他回去,开出的条件不知道有多烦人,他只是嫌烦,顺路回来躲个清静罢了。”
晚香玉的香气环绕着黑色的夜,轻轻把梦绘成了彩色。
彩毛小伙表情凝固了,被他的眼神盯得直往后退了几步:“那你又是什么人?”
“他是我的老板。”
“我嘛……”
钟烃眼含笑意,语气真诚。
“我是他的小白脸。”
天边晚霞即将落幕,大气散射了蓝紫色的光,为茫茫的山隘笼上一层温柔的蓝调。
仿若坠入了一场蓝色的梦境,糖杏仁似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紧锁住那双会变色的榛子色眼镜,难舍难分。林遇真深呼吸,若有若无的气味萦绕于身边,他进入了广袤无边的深林,古木参天用着自己的节奏慢慢扩张生长,缓缓地占领这片大地。
他把手中掬住的月洒回溪水中。
仿若急风骤雨降临了这片深林,草木的气息迎面吹来,浸了水泥土从刚落下的雨中透出轻微的土腥味。
身边又缭绕起了隐隐约约潮湿又让人安心的风,是柑橘琥珀的香味。
他被钟烃轻轻搂进了怀里。
还没等大脑处理完激素传递的信息,那股熟悉的气息彻底把他淹没,他的身体居然比理智更快一步认出了这个拥抱。
数不清多少个日夜,他们曾多少次这样紧紧相拥。
他慌乱地想要挣脱,却发现那只扣在腰间的手牢牢地扣在他的腰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好像又变成了被锁在琥珀中的小动物。
一句极轻极轻的话溜进了他的耳廓。
“你说对不对?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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