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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决断
第一节江雾锁渝,孤灯照心
民国二十八年秋,重庆的江雾比成都的暑气更缠人。寅时刚过,朝天门码头的汽笛声被雾团揉碎,飘到望龙门驿馆时,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闷响。王缵绪坐在靠窗的八仙桌前,身上那件月白长衫早被江风浸得发潮,指尖捏着的铜烟杆,烟锅凉得像块冰。
桌上的马灯挑得极亮,灯花“噼啪”炸着,把他的影子拓在斑驳的墙壁上,像尊被雾水打湿的石像。桌案上摊着三样东西:一份刚译出的密电,一张泛黄的中国地图,还有半盏冷透的沱茶。密电是周焯贤凌晨发来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刘文辉借‘护盐税’之名,将二十四军主力调往宜宾,与自贡民团形成犄角;重庆军政部何应钦密电潘文华,称‘王缵绪治川过刚,可寻机取而代之’。”
王缵绪的指节叩在密电上,“何应钦”三个字被他捏得发皱。他来重庆三日,□□召见了两次,话里话外都绕着“整军进度”打转,却绝口不提补充川军弹药的事;刘湘遗孀见他时,把一匣子刘湘的手札塞给他,只说“甫澄(刘湘字)生前总念着‘川军不能散’”,没半句提权位的话。如今想来,这重庆城就是个大棋盘,他王缵绪不是棋手,是□□和何应钦博弈的棋子——用得好,是“川中柱石”,用得不好,就是“削藩祭品”。
“咳咳——”铜烟杆的烟油呛得他猛咳,他才发觉烟锅早空了。伸手去摸烟丝荷包时,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王泽浚托人带来的那枚军徽,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指头疼。他想起望江楼茶会上,王泽浚捧着王铭章的家书哭红的眼,想起那孩子敬军礼时颤抖的肩膀,心里像被江雾泡透的棉絮,沉得发慌。
马灯的光晕落在地图上,王缵绪的目光顺着长江往上挪,从重庆的朝天门,到宜昌的磨盘山,最后停在湖北大洪山——那是第五战区的防区,川军邓锡侯的二十八军正在那里跟日军死磕。地图上的大洪山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是周焯贤标注的小字:“日军第三十九师团增援,二十八军伤亡过半,弹尽粮绝,盼川中速派援兵。”
他伸出手指,顺着地图上的公路比划——从成都到大洪山,一千二百里路,若是急行军,十三天能到。可他现在被困在重庆的雾里,身前是□□的猜忌,身后是刘文辉的反扑,手里的“省主席”印把子,看着风光,实则是块烧红的烙铁。
驿馆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勤务兵小周端着碗热汤圆进来,雾气从碗沿冒出来,模糊了他的脸:“主席,您一夜没合眼,吃点东西垫垫。潘文华军长派副官来问,说上午十点的军政会议,要不要他来接您。”
“潘文华?”王缵绪抬眼,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潘文华是刘湘最铁的老部下,川东的地盘攥得比谁都紧,何应钦密电里提他,显然是想拉他取代自己。“让他副官回去,就说我准时到。”他顿了顿,指了指桌上的密电,“这份电报,除了你我,不许第三人知道——尤其是潘文华那边。”
小周刚应下,就被他叫住:“把刘主席的那套紫砂茶具拿来,再泡壶蒙顶山的新茶。”小周愣了愣——那套茶具是王缵绪的命根子,一路从成都带来,连碰都不让人碰。“泡浓点,”王缵绪补充道,“雾大,驱驱寒。”
茶具很快摆上桌,朱泥壶身被热水烫得发亮,“共守川蜀”四个字浸在水汽里,像活过来一样。王缵绪斟了杯茶,茶汤琥珀色,入口极苦,却回甘绵长。他想起民国二十六年,刘湘带着川军出川,临行前就在这张桌边(那时还是成都的公署),用这把壶给他倒茶:“治易兄,我走后,四川就交给你了。记住,川军出川是为了打鬼子,不是为了争地盘——咱们的根在四川,魂在前线。”
“根在四川,魂在前线……”他低声重复,茶汤洒在地图上,顺着“大洪山”的褶皱漫开,像血痕。窗外的江雾更浓了,把远处的灯塔晕成一团模糊的光晕。王缵绪忽然觉得,自己守着这“省主席”的位子,就像守着座空坟——前方弟兄在流血,他却在后方跟刘文辉耍花枪,跟□□玩心眼,这哪是“川中柱石”,分明是“后方蛀虫”。
铜烟杆在地图上“笃笃”敲着,火星子溅在“大洪山”三个字上。他想起王铭章殉国前的最后一封电报:“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川军绝无后退半步之理!”那电报是用血水写的,字缝里全是骨气。而他现在,却在算计“位子稳不稳”“权力大不大”,比起王铭章,他这“省主席”当得太窝囊,太丢人!
“小周,”他猛地站起来,长衫下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风,“给我备纸墨!”小周连忙铺开宣纸,研好松烟墨。王缵绪提起狼毫,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落下——他要写的,是辞呈,是请缨书。辞掉这烫手的省主席,请缨去大洪山前线,跟日军真刀真枪地干。可他心里清楚,这一辞,就等于把四川的权柄拱手让人,□□巴不得他这么做;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
笔尖的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成一个小黑点。王缵绪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是贪生怕死,是怕自己走后,刘文辉趁机作乱,□□派中央军入川,川军真的散了。刘湘的遗愿,张澜的嘱托,王铭章的血,都压在他肩上。这一步,踏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江雾里传来鸡叫,第一声格外凄厉,刺破了深夜的寂静。王缵绪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突然把狼毫一掷,抓起铜烟杆就往门外走:“去潘文华公馆!现在就去!”小周愣在原地,看着桌上那滴墨渍,像只睁着的眼睛,映着窗外的晨光。
第二节故交叩门,遗愿焚心
潘文华的公馆在上清寺,青砖灰瓦,藏在老黄葛树后头,比王缵绪的驿馆朴素得多。听说王缵绪亲自上门,潘文华披着件夹袄就跑出来,鞋都没穿好,看见王缵绪站在门廊下,冻得鼻尖发红,赶紧把人往屋里让:“治易兄,你这是何苦?天大的事,也不能凌晨就跑过来,冻出病来怎么办?”
堂屋里生着炭火,暖意融融。潘文华的副官给两人倒上热茶,就识趣地退了出去。潘文华看着王缵绪手里攥得发白的密电,眉头拧成了川北的盘山路:“何应钦这老狐狸,真是见缝插针。他是想借刘文辉的手逼你下台,再让我来当这个‘傀儡主席’,最后把川军的兵权彻底收归中央——这算盘打得,在重庆都能听见响!”
王缵绪没接话,把刘湘的那匣子手札推过去:“甫澄的遗孀把这个给我了,你看看吧。”潘文华打开木匣,里面的信纸都泛黄了,最上面那封是刘湘出川前写的,字迹遒劲:“季玉(潘文华字)、治易,川军是四川百姓的兵,不是某个人的私产。我走后,你们务必团结,整军抗日,万不可为权位反目,让日本人看笑话。”
潘文华的手开始发抖,眼泪滴在手札上,把“团结”两个字泡得发皱。他和刘湘、王缵绪是拜把子兄弟,当年一起在泸州练兵,一起参加保路运动,一起出川抗日。刘湘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川军不能散”,这话他记了一辈子。如今何应钦要挑拨离间,他怎么能答应?
“治易兄,你放心,”潘文华把木匣扣上,声音铿锵有力,“何应钦的密电,我根本没当回事。他想让我取代你,做梦!我潘文华要是敢动这个心思,就对不起甫澄的在天之灵,对不起川军的弟兄!”
王缵绪终于松了口气,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我不是信不过你,是怕刘文辉那边闹得太凶,你压不住。他现在把二十四军调往宜宾,跟刘文彩的民团呼应,明着是‘护盐税’,实则是想趁我在重庆,搅乱四川的局面。”
“刘文辉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潘文华一拍桌子,茶杯都震得晃了晃,“他以为靠着何应钦就能无法无天?我早就派了两个团去川东,守住了长江航道,他要是敢动成都,我第一个带兵打回去!”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治易兄,你也得想清楚,□□这次是铁了心要削川军的权,你就算把刘文辉压下去,他也不会放过你。”
这话戳中了王缵绪的痛处。他想起□□第二次召见他时,话里有话地说:“治易兄,你在四川的威望太高,有些师长对你不服气,这不利于整军啊。不如……你先避避风头?”当时他没明白,现在才知道,□□是要他主动下台。
“我想过了,”王缵绪放下茶杯,目光坚定,“我要辞掉省主席的职务,去大洪山前线。”潘文华猛地站起来,差点把炭火盆踢翻:“你疯了?!辞了职,你就成了光杆司令,□□还能给你兵权?到了前线,你就是个靶子!”
“我不是去当靶子,是去当旗帜。”王缵绪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现在川军人心惶惶,刘文辉闹分裂,□□搞猜忌,弟兄们都忘了出川抗日的初心。我去前线,就是要告诉他们,川军的骨头是硬的,不是用来争权夺利的,是用来打鬼子的!只要我王缵绪在前线一天,川军就散不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地图,指着大洪山:“邓锡侯的二十八军在这儿快撑不住了,伤亡过半,弹尽粮绝。我去了,就算只带一个警卫团,也能给弟兄们鼓劲儿。再说,我手里还有杨森的二十军,他欠我的人情,肯定会跟我一起去。”
潘文华沉默了,他知道王缵绪的脾气,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江雾,忽然笑了:“好!治易兄,你够种!你去前线,四川的后方交给我!我保证,刘文辉不敢动一根手指头,□□也别想把中央军塞进四川!”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王缵绪站起来,拍了拍潘文华的肩膀,“不过,我辞职的事,你先别声张。我要先给□□演一出‘被逼无奈’的戏,让他主动批准我的请缨,还要给我兵权和弹药——不能让他白捡了便宜。”
潘文华眼睛一亮:“我懂了!你是想借刘文辉的‘逼宫’,让□□觉得你在四川待不下去了,只能去前线。这样一来,他既得了四川的权,又卖了你一个人情,肯定会答应。”他顿了顿,又说,“我这就去安排,让川东的几个师长联名发报,‘恳请’你留在四川主持大局,再让刘文辉的人‘闹得更凶’,把戏做足。”
两人正说着,潘文华的副官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份电报:“军长,成都发来急电,刘文辉的秘书长张少泉被放出来了,他在成都各大报馆发表声明,说王主席‘勾结中央,出卖川军利益’,还说要‘率领川军将士,清君侧’!”
王缵绪冷笑一声,铜烟杆在桌案上笃了笃:“来得正好!刘文辉这是帮我大忙了。季玉兄,你立刻给重庆军政部发报,就说刘文辉煽动舆论,意图谋反,我身为省主席,无力控制局面,恳请委员长准许我辞去职务,率部赴前线抗日,以死谢罪!”
潘文华连忙应下,看着王缵绪走出公馆的背影,心里既敬佩又担忧。王缵绪这一步,走得太险,却也走得太硬气——这才是川军的汉子,不是守着权位的官老爷,是敢去前线拼命的军人。他转身回到堂屋,拿起刘湘的手札,轻声说:“甫澄,你看到了吗?治易兄没让你失望,川军没让你失望。”
江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老黄葛树的枝桠,洒在公馆的青石板上,像撒下了一地碎金。潘文华知道,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但他不再怕了——有王缵绪在前线扛着,有他在后方守着,川军的根,就不会断。
第三节权秤两端,大义压舱
回到驿馆时,周焯贤已经把纸墨备好了,见王缵绪回来,赶紧递上一份刚收到的报纸:“主席,您看,刘文辉这是疯了!《新蜀报》头版全是骂您的话,说您是‘□□的狗腿子’‘川军的叛徒’,还把您当年在重庆开会的照片改了,说您和何应钦‘密谋削川军兵权’。”
王缵绪接过报纸,扫了一眼,就扔在桌上:“不用管它,越骂得凶,□□越信我是真的被逼急了。”他走到桌前,提起狼毫,笔尖饱蘸浓墨,却在“辞呈”两个字前停了下来。周焯贤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劝:“主席,您再想想。辞了职,您就没了实权,到了前线,□□要是不给您补给,您和弟兄们就只能饿着肚子打仗啊!”
王缵绪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桌角的铜烟杆上——那是刘湘送他的,上面刻着“共赴国难”四个字。他想起刘湘当年为了川军统一,主动辞去川军总司令的职务,说“只要能抗日,我不当这个司令也行”。比起刘湘,他这点权位,又算得了什么?
“焯贤,你跟着我多少年了?”王缵绪忽然问。周焯贤一愣,答道:“十五年了,从您在西充练兵的时候,我就跟着您。”
“十五年啊……”王缵绪感慨道,“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为什么当兵吗?”周焯贤的眼睛红了:“记得!为了打跑军阀,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为了把日本人赶出去,保住咱们的四川!”
“是啊,为了这个。”王缵绪的笔尖终于落下,“辞呈”两个字力透纸背,“我当这个省主席,不是为了捞好处,是为了整军抗日。现在这个位子成了绊脚石,我留着它干什么?难道要为了这把椅子,看着川军分裂,看着前线弟兄流血牺牲?我王缵绪没这么窝囊!”
他一边写,一边说:“我去前线,有三个好处。第一,能稳住川军的军心,让弟兄们知道,咱们川军是真的要抗日,不是为了争权夺利;第二,能堵住□□的嘴,他再想削川军的权,就没了借口;第三,能盯着刘文辉,他要是敢在后方作乱,我就从前线带兵回来收拾他!”
周焯贤听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主席,您放心去前线,我跟着您!成都的事,我让陈敬修和李墨涵盯着,保证不会出乱子。”
“不用,你留在四川,帮潘文华。”王缵绪放下狼毫,“你比陈敬修懂军政,比李墨涵懂人心,有你在,我才能放心。”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账簿,“这是我这几年的私产,都捐给前线当军饷。我没什么牵挂,就一个儿子泽浚,你多照看着点,让他别学那些争权夺利的歪门邪道,好好打仗,给她叔伯王铭章争气。”
周焯贤接过账簿,手都在发抖——那上面记着的,有田产,有商铺,还有刘湘送他的那套紫砂茶具的估值。王缵绪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川军,献给了抗日。他“扑通”一声跪下:“主席,您放心!我要是照顾不好泽浚师长,要是守不好四川的后方,我就提头来见您!”
王缵绪赶紧把他扶起来:“快起来,咱们是弟兄,不是君臣。”他拿起写好的辞呈和请缨书,仔细看了一遍,又在请缨书上添了一句:“川军将士王缵绪,愿率所部赴大洪山前线,与日军血战到底,不驱逐倭寇,誓不生还!”
这时,小周进来禀报:“主席,□□的侍从室打来电话,说委员长请您下午三点去官邸谈话。”王缵绪眼睛一亮:“来得正好!焯贤,你把这两份文书收好,下午跟我一起去。我要让□□看看,我王缵绪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是争权夺利之徒!”
下午的阳光很好,驱散了重庆的江雾。王缵绪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胸前挂着抗战勋章,走进□□的官邸时,腰杆挺得笔直。□□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杯咖啡,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治易兄,坐。四川的事,我都知道了。刘文辉太不像话,竟敢煽动舆论,逼宫闹事。”
王缵绪没坐,直接把辞呈和请缨书递过去:“委员长,臣无能,无法控制四川的局面,恳请辞去四川省主席职务,率部赴大洪山前线抗日,以死谢罪!”
□□愣了愣,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一遍,眉头渐渐舒展开:“治易兄,你这是何必?刘文辉只是跳梁小丑,我派几个中央军过去,就能收拾他。你在四川的威望高,这个省主席,还是你当最合适。”
“委员长,”王缵绪的声音铿锵有力,“我当省主席,是为了整军抗日。现在这个位子让我成了众矢之的,不利于整军,也不利于抗日。我去前线,既能鼓舞川军的士气,又能堵住那些人的嘴,让他们看看,川军是真的为了国家,不是为了个人权位!”
□□沉默了,他知道王缵绪的心思,也知道这是个顺水推舟的好机会——王缵绪去了前线,四川的权柄就落到了潘文华手里,而潘文华比王缵绪好控制。他放下文书,点了点头:“好!治易兄,你有这份爱国之心,我很欣慰。我批准你的请求,任命你为川军前线总指挥,率警卫团和杨森的二十军赴大洪山前线。弹药和粮秣,我会让军政部优先补给你。”
王缵绪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谢委员长!臣保证,不把日军赶出大洪山,绝不回重庆!”
走出官邸时,阳光洒在他的肩上,暖洋洋的。周焯贤跟在他身后,激动地说:“主席,成了!咱们成功了!”王缵绪笑了,这是他来重庆后第一次笑——不是因为辞掉了省主席,不是因为得到了兵权,是因为他终于可以去前线,和弟兄们一起,为了四川,为了国家,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了。
第四节墨透纸背,血书请缨
回到驿馆,王缵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王泽浚写家书。他没用电报,而是亲手写在一张泛黄的信笺上,那是王铭章生前常用的信纸,纸边还带着淡淡的硝烟味。
“泽浚吾侄:
见字如面。我已辞去四川省主席之职,不日将率部赴大洪山前线,与日军血战。你叔伯铭章公殉国于滕县,临终前留书‘川军出川,为的是保家卫国’,这话我一直记着,也希望你能记着。
你年轻气盛,易被人挑唆,此前参与联名通电,我不怪你——但你要记住,川军的敌人是日本人,不是自己人。我去前线,不是为了争脸面,是为了给你,给所有川军弟兄做个样子:咱们川军的骨头,是用来打鬼子的,不是用来争权夺利的。
遂宁的部队,你要好好带,整军的事不能松。空额团要裁,贪污军饷的要查,这些钱,是百姓的血汗,是前线弟兄的命。你要像你叔伯一样,做个让弟兄们信服的将军,做个让百姓爱戴的军人。
我给你留了一样东西,是你叔伯的军刀,现在放在周焯贤那里。那把刀砍过日本人的脑袋,也劈过不怀好意的叛徒。你要是想对得起你叔伯的在天之灵,就带着这把刀,来前线找我,咱们叔侄俩,一起把日本人赶出中国!
此去生死未卜,但我无怨无悔。川军不散,四川就稳;四川稳,国家就有希望。你要记住,你是川军的后代,是王铭章的侄子,你的命,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用来苟活的。
盼你早日醒悟,盼你前线相会。
王缵绪民国二十八年秋 于重庆
”
信写完,王缵绪把信纸折好,放进一个信封里,信封上写着“泽浚吾侄亲启”,字迹遒劲有力。他把信封交给周焯贤:“你亲自把这封信送到遂宁,亲手交给泽浚。告诉他,我在大洪山等他。”
周焯贤接过信封,郑重地放进怀里:“主席,您放心,我一定送到。”
接下来的几天,王缵绪忙得脚不沾地。他去军政部领取弹药和粮秣,去杨森的二十军驻地视察,去刘湘遗孀家辞行。刘湘遗孀把那套紫砂茶具又还给了他:“治易兄,这茶具是甫澄送你的,你带着去前线,就当是他陪着你一起打仗。”
王缵绪接过茶具,眼眶红了:“嫂夫人放心,我一定带着这茶具,从前线凯旋。到时候,咱们用这茶具,泡上蒙顶山的新茶,给甫澄敬酒。”
杨森听说王缵绪要去前线,拍着胸脯保证:“治易兄,你去哪,我杨森就去哪!二十军的弟兄们,早就盼着去前线打鬼子了!你放心,三天之内,我一定把队伍整好,跟你一起出发!”
王缵绪拍了拍他的肩膀:“子惠兄,这次去前线,不是为了争功劳,是为了保家卫国。咱们川军,要拧成一股绳,让日本人看看,咱们川军的厉害!”
出发前一天,潘文华带着川东的几位师长来送行。潘文华把一面绣着“川军抗日先锋”的锦旗递给他:“治易兄,这面锦旗是川东百姓一针一线绣的,代表着四川百姓的心意。你带着它去前线,就当是百姓陪着你一起打仗。”
王缵绪接过锦旗,锦旗上的丝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望着眼前的几位师长,望着站在身后的周焯贤、杨森,望着远处的江景,突然高声说道:“弟兄们!四川是咱们的家,中国是咱们的国!日本人想占咱们的家,灭咱们的国,咱们川军不答应!”
“不答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声喊道,声音震得江鸟都飞了起来。
“我王缵绪,今天在这里立誓!”王缵绪举起铜烟杆,指向长江对岸,“不把日本人赶出大洪山,不把倭寇赶出中国,我就不回四川!我就不喝蒙顶山的茶!我就不当这个川军总指挥!”
“立誓!立誓!立誓!”喊声此起彼伏,盖过了江涛声,飘向远方的天际。
当晚,王缵绪在驿馆整理行装。他只带了三样东西:刘湘的紫砂茶具,王铭章的家书,还有那面“川军抗日先锋”的锦旗。周焯贤看着他简单的行装,忍不住说:“主席,您再带点衣服吧,前线冷。”
王缵绪摆摆手:“不用,有这三样东西,我就够了。茶具是甫澄的心意,家书是铭章的嘱托,锦旗是百姓的期望。有它们在,我就不怕冷,不怕苦,不怕死。”
深夜,王缵绪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了西充的老家,想起了年轻时和刘湘、潘文华一起在茶馆里谈理想的日子,想起了王铭章殉国时的悲壮,想起了王泽浚在望江楼茶会上哭红的眼。他知道,这一去,前路凶险,但他更知道,他必须去——为了那些牺牲的弟兄,为了那些期盼的百姓,为了川军的荣耀,为了国家的希望。
窗外的江雾又起来了,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缠人,反而像一层薄薄的纱,罩着这片他深爱的土地。王缵绪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仿佛看到了,大洪山前线,川军弟兄们拿着武器,高喊着“杀鬼子”的口号,冲向敌人;他仿佛看到了,日本人被赶出中国,他带着弟兄们回到四川,用刘湘的紫砂茶具,泡上蒙顶山的新茶,给牺牲的弟兄们敬酒;他仿佛看到了,四川的百姓,脸上露出了安稳的笑容,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再也不用怕战争的阴影。
第五节寒星为证,剑指洪山
出发那天,重庆的天气格外好,江雾散尽,阳光普照。朝天门码头上,挤满了送行的人——有川军的弟兄,有百姓,有学界的人士,还有刘湘的遗孀和孩子们。王缵绪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胸前挂着抗战勋章,手里握着那面“川军抗日先锋”的锦旗,站在轮船的甲板上,腰杆挺得笔直。
潘文华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泸州老窖:“治易兄,这是我珍藏了十年的好酒,你带着去前线,打了胜仗,就拿它庆功。”
王缵绪接过酒瓶,塞进怀里:“好!等我把日本人赶出大洪山,咱们就用这瓶酒,给甫澄敬酒!”
杨森带着二十军的弟兄们,站在甲板的另一边,个个精神抖擞,手里拿着武器,高喊着“抗日必胜!川军必胜!”的口号。王泽浚的副官也来了,他给王缵绪带来了一把军刀,正是王铭章的那把:“主席,我们师长说,他一定会带着队伍,来前线找您。这把军刀,他让我先交给您,说让您先用它砍鬼子的脑袋。”
王缵绪接过军刀,刀鞘上刻着的“保家卫国”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拔出军刀,刀刃锋利,映出他坚毅的脸庞。“告诉你们师长,”他声音洪亮,“我在大洪山等他,等他带着弟兄们来,一起用这把刀,给日本人点颜色看看!”
轮船鸣响了汽笛,缓缓驶离码头。王缵绪站在甲板上,挥舞着那面“川军抗日先锋”的锦旗,向送行的人们致意。刘湘的遗孀带着孩子们,对着轮船挥手,眼泪流了下来;潘文华和几位师长,敬着军礼,直到轮船变成江面上的一个小点;百姓们高喊着“王主席保重!川军必胜!”的口号,声音久久回荡在江面上。
轮船行至江心,王缵绪把那瓶泸州老窖放在桌上,用刘湘的紫砂茶具,泡上了蒙顶山的新茶。茶汤琥珀色,香气四溢。他端起茶杯,对着成都的方向,敬了一杯:“甫澄,铭章,弟兄们,我王缵绪来了!我带着川军的希望,带着百姓的期盼,来给你们报仇了!”
周焯贤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坚毅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敬佩。他知道,王缵绪这一去,不仅是去前线打仗,更是去践行他的誓言,去守护川军的荣耀,去保卫这片深爱的土地。
江风吹起王缵绪的军装,像一面旗帜。他望着远处的天际,那里有几颗寒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知道,前路凶险,日军强大,但他更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刘湘的在天之灵,有王铭章的精神,有川军的弟兄,有四川的百姓,还有千千万万的中国人,都在支持着他。
他握紧了手中的军刀,目光坚定地指向大洪山的方向。那里,有日军的炮火,有弟兄们的鲜血,有国家的希望。他知道,这场仗不好打,但他更知道,他必须赢——为了那些牺牲的弟兄,为了那些期盼的百姓,为了川军的荣耀,为了国家的未来。
轮船劈开波浪,朝着大洪山的方向疾驰而去。江涛拍打着船身,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战鼓在轰鸣。王缵绪站在甲板上,迎着阳光,迎着江风,高声喊道:“大洪山,我王缵绪来了!日本人,我王缵绪来了!”
喊声回荡在江面上,飘向远方的大洪山,飘向每一个川军弟兄的心里,飘向每一个期盼胜利的中国人的心里。
寒星为证,江水为凭。王缵绪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有了意义——不是当一个权倾一方的省主席,而是当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一个为了民族大义,敢于抛头颅、洒热血的川军汉子。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王缵绪的心里,却充满了希望。他知道,只要川军不散,只要中国人团结一心,就没有打不赢的仗,就没有赶不走的敌人。他仿佛看到了,胜利的那一天,他带着弟兄们回到四川,用刘湘的紫砂茶具,泡上蒙顶山的新茶,给牺牲的弟兄们敬酒,给四川的百姓报喜,给国家的未来,献上一份最厚重的礼物。
轮船继续前行,江风越来越大,却吹不散王缵绪心中的信念。他握紧军刀,目光如炬,剑指洪山——那里,将是他的战场,他的归宿,他的荣耀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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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官出征的背后,是川军的赤诚与无奈。王缵绪以退为进,愿以血肉填烽火,这份忠勇,盼能触动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