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

　　各科老师趁着晚自习过来发了一堆试卷，国庆只七天长假，几门学科加起来却足足发了十七张试卷，另外还加四本练习册。

　　直到老吴压台进来，已经经历过几波试卷冲击的学生们连哀嚎的心情都没了，只是用哀怨的目光盯着老吴。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老吴看着底下雀跃的学生，清了清嗓子，“国庆几天该玩玩，该放松放松，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反复强调几遍假期安全之后，直接大手一挥，宣布今天提前二十分钟给他们放晚自习。

　　徐清涵早上去上课前就把箱子拿了出来，这会在宿舍等她哥哥收拾完行李再一起回去。

　　“宁宁，你假期去哪呀？”徐清涵靠在一边的书桌上，眼巴巴地望着还在收拾行李的赵和宁。

　　“还没想过，可能就在家待着吧。”她的假期谈不上安排这个词，就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乏味，平淡，日复一日。

　　“诶——那多无聊啊！”徐清涵拖长了声音，很是惋惜地说，“难得有个假期，不出门玩多浪费啊。”

　　她掏出手机，找到赵和宁的聊天框，把一个定位发了过去。

　　“这是我家地址，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来找我！”徐清涵又看了一眼其他的消息，“我哥催我了，我先走啦宁宁，有空记得来找我！”

　　“好，再见。”

　　徐清涵拖着箱子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没一会喘着气跑回来，赵和宁还以为是忘带什么东西了，却看见她站在门边对自己抛了个飞吻。

　　“朋友之间不要说再见，我们会一直见面的，把这句话还给你！”她撂下一句话，又噔噔噔地跑下楼。

　　因为要把四件套拆下来带回去换洗，赵和宁在宿舍多留了一会。等她收拾完东西准备去关水电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滴滴响了两声。

　　除了徐清涵发来的那条地址，刚进来的两条消息则来自于一个没有名字的账号，内容也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我回国了。”

　　距离上一次收到母亲的消息已经过了13个月，那次的不欢而散让宁雁一年多没有回国。这次回来大概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想了一会，她选择无视这条消息。

　　刚出校门，赵和宁就看见了那辆停在校门口的红色卡宴，副驾的车窗落下，戴着无框眼镜的女人语气冷漠：“Chandra，过来。”

　　赵和宁这下想装着没看到也躲不过去了，她拖着行李箱靠近，挤出一个笑容：“欢迎回来，宁女士。”

　　宁雁轻扬下巴，示意她上车。助理谭辞下来帮着赵和宁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这才一脚油门，载着这对母女回了湖畔别墅。

　　家里张婶已经准备好一桌饭菜，赵和宁严格地遵循食不言的规矩。直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她才站起身，目光直视面前的空气。

　　“我吃饱了，慢吃。”说完，她就想转身上楼。

　　“Chandra。”宁雁叫住她，“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赵和宁回头，对上宁雁的眼神，明明什么话也没说，她的眼眶就是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制住自己莫名其妙的眼泪：“没有。”

　　宁雁点了根烟，轻蔑地看向赵和宁：“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得在这浪费你的时间？玛斯教授那么喜欢你，跟着她对你百利无一害，你现在跟我去美国还来得及。”

　　赵和宁低头，盯着自己脚尖：“抱歉，宁女士，我不想去。”

　　她的眼泪一滴滴砸在自己的脚上，耳边熟悉的嗡鸣声逐渐加重，往常刺耳的声音此刻却成了天籁。

　　作为乐团首席，宁雁的时间真正算是一刻千金。她这次跟着乐队来国内演出，能够抽出两天的时间来找赵和宁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尽管不知道但一贯听话的女儿非要在这种事关前程的大事上忤逆自己，但宁雁没时间也不愿去探究背后的原因，她不需要知道赵和宁的想法，也不想知道。

　　“Chandra，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玛斯教授就快退休了，现在转学过去还来得及。”宁雁吐了口烟圈，“我是爱你才会帮你规划这些事情，你不要任性，去美国是你最好的选择，为什么不愿意？难道留在国内赵贤华会帮你规划这些？”

　　赵和宁“嗯”了一声，就像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逃回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平心而论，宁雁的提议对她确实百利无一害，跟着母亲去美国读书，在她的光环下拜名家大师，学各种才艺。所有的资源和教育都会向她一个人倾斜。

　　但赵和宁总是不可控制地想起那天赛后，宁雁尖锐刻薄的话语，一句“只会卖弄点小聪明”将她这些年所有的努力贬低到不值一提。

　　徐清涵在见面时夸过的那首《The Last Rose of Summer》，也是她小提琴生涯最后一首。从那之后，赵和宁再也无法触碰小提琴，每一个音节落进她的耳朵不再是优雅的音乐，而是比电钻还要刺耳的噪音。

　　赵和宁也曾尝试过向父母寻求帮助，但父亲赵贤华的回应除了只有一句不想学就不学，别装。而宁雁，她太忙了，她忙着参加演出，忙着去不同的国家开会，忙着去各种比赛现场当评委，忙到她没有时间看一眼女儿的消息。

　　也许看见了，但那又如何？

　　于是赵和宁放弃了，她将自己的情绪连同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封闭，那把由制琴大师Jan Baptista Spidlen亲手制作、陪她征战无数次比赛的小提琴也被束之高阁。

　　放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继续却更加痛苦。

　　她埋在被子里一边流泪一边计时，直到心里的数字跳到第300秒，赵和宁深深地吸气，再次将所有的情绪压进心底。

　　“我，绝对，不去。”一字一顿的，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无力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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