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瞒我瞒

　　老药师的死，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赵家深潭，激起的却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官方结论是意外失足，从药房后院的楼梯上滚落，后脑撞在了尖锐的石阶棱角上。消息被压得很低调，赵家给了抚恤，对外只说是老员工年老体衰，不幸发生意外。

　　但宁难和赵津平都知道，这绝非意外。

　　那份刚刚引起他们注意的、关于药物可能存在问题的线索，随着老药师的骤然离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掐断。

　　“太巧了。”书房里，窗帘紧闭，只开了一盏孤零零的台灯，赵津平的声音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冰冷，“我们刚注意到他，他就‘意外’死了。”

　　宁难站在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她想起老药师对着库存记录发呆时，那焦虑敲击桌面的手指。那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他在害怕，”她轻声说，“也许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或者，他被迫做了不该做的事。”

　　赵津平操控轮椅，滑到书桌旁，拿起一份刚送进来的、关于老药师“意外”的简单报告，是赵瀚派人送来的，措辞官方而冷漠。“他们动手很快，也很干净。”他嘴角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是在警告，也是灭口。”

　　警告所有可能窥探到秘密的人，灭掉可能开口的活口。

　　“药房那边，现在是谁接手？”宁难问。

　　“赵瀚调来了一个新的人，背景很干净，是他一个远房亲戚的心腹。”赵津平将报告扔回桌上，“以后想从药房入手，更难了。”

　　线索似乎断了。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宁难走到书柜前，假装寻找一本书，手指却在一个不起眼的、厚重的精装书书脊上轻轻一按，书柜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向内弹开一条缝隙。这是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是赵津平早些时候告诉她的，用于存放一些绝不能见光的东西。
　　她从里面取出那张从旧相册里抽出来的、赵津平兄弟俩在悬崖边的合影，还有她自己带来的、那份边缘磨损的旧报告复印件。

　　宁难将照片和报告并排放在书桌上，台灯的光线将泛黄的纸页和照片照得清晰。
　　“老药师的路断了，我们或许可以换一条。”宁难的手指先点在照片背景的那片悬崖上，然后移到报告上关于赵先生夫妇坠海地点的地形描述旁，“这里，和你父母出事的地方，很近。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是在他们出事前不到半年。”

　　她抬起眼，看向赵津平：“你哥哥，当时为什么带你去那里？只是游玩吗？”

　　赵津平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哥哥灿烂的笑容上，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刺痛。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宁难以为他不会回答。

　　“那段时间，家里不太平。”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回忆的艰涩，“父母因为集团内部的一些决策，和叔叔……赵瀚，闹得很不愉快。大哥那时候已经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他带我去那里，名义上是散心，实际上……”他顿了顿，指尖用力按在照片上，“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在确认什么。他对着那片海，看了很久。”

　　找东西？确认什么？

　　宁难的心跳微微加速。这绝不是简单的游玩。

　　“照片是你拍的？”她问。

　　赵津平摇了摇头：“是大哥把相机固定在那里，设置的定时。他说……留个纪念。”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悲伤。那之后不久，纪念就成了永别。

　　宁难拿起照片，凑到台灯下，仔细审视着背景的每一处细节。悬崖，礁石，翻滚的海浪……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照片边缘，靠近悬崖下方的一处不起眼的、似乎被海浪冲刷出的岩洞入口，洞口被几块乱石半掩着，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而那份旧报告里，有一处被红笔圈出的、当时勘查人员觉得“无关紧要”的备注——在距离主坠崖点约两百米的一处隐蔽礁石滩上，发现了一些非自然留下的摩擦痕迹，方向指向那个岩洞区域，但因当时潮水上涨和调查重点转移，未及深入探查。

　　摩擦痕迹……

　　宁难的呼吸微微一滞。会是巧合吗？

　　“这里，”她将照片和报告并排推到他面前，指尖点在那个岩洞入口和报告上的备注，“可能需要去看看。”

　　赵津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盯着那个岩洞，又看向报告上的红圈，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冰冷和决绝。
　　“那里潮汐很急，地形复杂，而且……”他声音艰涩，“现在盯着我的眼睛太多，我动不了。”

　　“我去。”宁难平静地说。

　　赵津平猛地抬头看她，眼神锐利如刀：“你知道那有多危险？而且，你怎么去？以什么理由？”

　　“赵玉妍不是总约我出去喝茶逛街，显示她这个堂妹的‘关怀’吗？”宁难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下次她再约，我可以答应。那片悬崖附近，我记得有一个新开的、很高端的私人艺术馆，是个不错的‘顺路’景点。”

　　她会想办法甩开可能的眼线，靠近那片区域。虽然无法直接下到悬崖底部探查岩洞，但至少可以近距离观察地形，确认入口是否真的存在，以及周围是否有不同寻常的痕迹。

　　赵津平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平静而坚定，那双总是显得过于清冷的眼睛里，此刻跳动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光芒。他深知其中的风险，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他下意识地拒绝，声音冷硬。

　　“这是目前最快、也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宁难不为所动，“老药师死了，林医生那边暂时动不了，药物样本检测需要时间而且结果未必可靠。赵津平，我们等不起。他们在暗处，清理痕迹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冷静。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被动等待，只会让真相被埋葬得更深。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台灯的光晕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两座对峙的雕像。

　　最终，赵津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断。

　　“计划。每一个细节。”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必须有接应，有退路。如果发现任何不对劲，立刻放弃，撤回。”
　　这是应允，也是命令。

　　“好。”宁难简洁地回应。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敲响，管家送来了晚餐。两人瞬间恢复了常态，宁难将照片和报告迅速收回暗格，赵津平操控轮椅离开书桌，脸上又挂上了那层温和而疏离的面具。

　　晚餐在沉默中进行。气氛压抑。

　　饭后，宁难推着赵津平回卧室。在只有两人的电梯里，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那片悬崖下面，有暗流。二十年前，淹死过几个私自下去探险的人。”

　　这是在提醒她，危险不仅来自人，也来自大自然。

　　宁难推着轮椅的手稳如磐石。
　　“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在决定提出这个计划之前，她已经查过了所有能查到的关于那片海域的资料。暗流、礁石、变幻莫测的潮汐……每一样都可能致命。
　　但比起藏在人心里的魑魅魍魉，大自然的危险，反而显得直接而纯粹。

　　将她送回卧室门口，赵津平自己操控轮椅转向书房的方向，他似乎打算继续处理一些“事务”。

　　在轮椅滑开之前，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宁难，”他叫她的名字，这是第二次，“活着回来。”

　　宁难站在门口，光影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手，轻轻关上了卧室的门。

　　门板合拢，隔绝了内外。
　　门内，宁难靠在门上，缓缓吸了一口气，眼神锐利地扫过看似平静的卧室，最终落在衣帽间的方向。那里，有她需要为这次冒险准备的东西。
　　门外，赵津平坐在轮椅上，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停留了片刻，目光沉郁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搭在扶手的手指，无声地攥紧，指节泛白。

　　悬崖，岩洞，死亡的父母，蹊跷身亡的哥哥，还有这个浑身是谜、却一次次让他意外的妻子……

　　所有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那片吞噬了一切的海域。

　　而此刻，他只能坐在这该死的轮椅上，等待，并将探查的重任，压在这个他尚且看不透的女人身上。

　　这种无力感，比身体的“残废”更让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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