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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自药枕事件后,一连过了半月。
(延禧宫内配殿内)
一个面容沉静气度不凡的玄衣男子,望着贾望舒怀里的猫说:“你这狸猫倒是讨巧,性子这般黏人,可是从御猫房里挑的?”
男子说着,轻抿了口杯中的白茶。
“回皇上,这狸奴是入宫前几日顾贵人和周妹妹一同陪着臣妾去挑的。”
贾望舒笑着,目光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周穗宁,对方轻点了下头,随即附和着说:
“说起这挑狸奴啊,还要属林妹妹眼尖。群猫里一下就挑中了这只,原先我和贾姐姐还担心这么果断,狸奴性格不好怎么办。”
“谁料,林妹妹在这方面竟颇有经验,斩钉截铁的说就选这只,我眼光差不了的,后来臣妾带吉祥回来一看,才知林妹妹所言不假,狸奴果真亲人。”
两人笑着将事件概述了一遍,眼里却不约而同的闪过一抹紧张。
果然,皇帝在听完后,眉头微不可察的轻皱了一下,“林妹妹?叫的这般亲腻,想来顾贵人和你们关系匪浅,怎么不见她来这延禧宫和你们姐妹聚聚。”
“回皇上,臣妾二人和林妹妹在入宫前便是好友,可自入她宫后就身体不适,不便前来陪我们二人小聚。”
周穗宁接着补充说:“对啊,妹妹方入宫没几天,便害了病,臣妾瞧着精神都萎靡了许多,脸色也愈发苍白了起来,下床走几步路都要婢女扶着……”
“病的这般严重?贵妃为何没同朕说过。”
男人皱眉,语气里明显染上了一抹不解和生气。
周穗宁见状,颇有眼色的替贵妃开脱:“贵妃娘娘掌六宫事,平日里更是日理万机,可能只是一时疏忽了忘记鼎报了,还请皇上莫要怪罪姐姐。”
她轻声说着,往那空了的玉杯中,再舔上一碗新茶。由贾望舒笑着推至皇帝桌前。
男人拿起茶杯轻饮了口,嘴里的话绕了半天也终未说出,只长叹口气,和随行太监说,今晚去看望顾贵人。
————
(储秀宫配殿内)
“小姐!皇上来了”
柳歌一路小跑进来,声调里是压不住的雀跃。云谣却一言不发,只是手下反复调整着枕头的角度。
林无虞亦然,病态厌厌的依在榻上,怀里抱着只正在酣眠的白猫,手上揣着本诗书,细看,那握书的手确是微微颤抖的。
三人相视一眼,默契的点了点头。恰在此时,皇帝进来了。
那是个面容英俊的,即使上了年纪,也难掩其风采。想来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
这还是林无虞入宫以来头一次面圣,难免会感到新奇和紧张。
她刚欲下床行礼,便被对方摆手说不必了,可是怀中的白猫却因为这不大的动静,惊醒了。
“你这猫倒是宠随主人,眼睛和你一样亮的很。”
他目光撇到榻上悠哉伸着拦腰的白猫,打趣道,旋即又在回话声中将目光移至少女手中的书上,饶有兴趣的说:“病中不宜劳神,读诗怡情养性便好。朕瞧你方才读得入神,可是最喜欢李义山的句子?”
“嗯,臣妾最喜玉谿生的诗,含蓄朦胧,惊巧严密,尤其是那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真是极好的”
她的声音和她的脸色一样,病厌厌的,提不起精神。
“嗯”皇帝又将那句诗复念了一遍,眼里闪过一抹感慨和怀恋。旋即话锋一转。
“他的诗确实优雅朦胧,但词意略显晦涩,犹如迷宫。你病中读它,不觉得更费心神吗?”
“回皇上,正因晦涩,才需反复咀嚼。便如‘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臣妾每读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触,倒忘了病中寂寥了。”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哦?你读出了什么?”
林无虞垂眸,借着烛光,映衬出了一副病弱美人面:“臣妾愚钝,只觉美好之物,总是可望而不可即,带着一种温暖的忧伤……便如这宫里的夕阳。”
她说着,搭在白猫身上的手,松了几分。
对方不知是听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挑眉意味不明的开口说:“林将军当真是教了个好女儿,都说将门虎女豁达有余情趣不足,可如今看来,顾贵人倒是两全其美,善巧言且通文墨,只是…”
他目光意有所指的望向少女苍白的脸盆,“只是这身体却略差了些,难道真如选秀时,母后所言那般,真是林将军娇惯了你这唯一的独女?
他笑意吟吟的说着,可眼底却闪过一抹试探,“才使得你这将门之后,反不如寻常闺秀耐得住风雨?”
林无虞闻言,脸上的惨白又加重几分,额上也沁出了几滴冷汗。但还是强撑着笑顺着玩笑,恭维了一番皇帝。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猫跑到了林无虞身旁的枕头上仔细嗅闻。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这病太医来瞧过了吗?怎么说的?”
“回皇上,太医来过了,说臣妾是因为气血不足才引发的神丝倦怠,开了一些药,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顺势问道
“只是不知为何,喝下总不见好转,想来也许是因为臣妾身子真不如宫中其他闺秀耐的住风雨吧。”
皇帝望着她那副温柔顺从的样子,语气不自觉的软了几分,正欲开口说话,却突然被一声猫叫引去了注意力。
“喵———白猫在枕边发出了一声躁叫,一副沉醉不已的样子,仿若痴了一般在枕上啃咬着。”
皇帝皱眉,问起缘由,林无虞顺势将枕头的来历说了出来
“这里面应当是加了安神的猫儿薄荷,所以才会这般引猫沉醉。皇上若不喜,臣妾这便将它赶出去。”
说着,刚欲伸手将啃的入迷,牙里还卡着线的猫儿抱起拿走,却不想竟直接被反咬了一口。
尖叫声引来了外面的婢女和太监,可是早已为时已晚,就这一会儿功夫,白猫竟将枕套咬出了个大洞。
稀稀拉拉的,一堆泛着苦味的中药材,倾泄而下,倒在了床上。
眼见此,皇帝也没了多待的兴致,象征性的安抚了林无虞两句,起身欲走,却不想又被一道惊呼声拉住了脚步。
“娘娘!这枕头里有牛黄和黄连!”
柳歌惊呼出声,止住了皇帝的步伐。
……
“陛下,这牛黄和黄连主大寒,常用来降火,但长时间服用,则会致使人神思倦怠、气血两亏,而且微臣给顾贵人把脉时,确认娘娘也并非什么易上火体质。这药枕,反而适得其反,使娘娘提不起精神,气血亏空。”
太医有条不紊的说着,坐在榻上的皇帝脸色愈发复杂难辨,最后略一沉吟,将做这药枕的罪魁祸首找来了。
——
尚嫔刚眠下,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她还以为是皇帝想见她了,欢天喜地的换好衣服往配殿赶。
乌漆麻黑的树影和猫叫,此刻听起来却分外甜蜜。只是她刚跨进配殿,在看清里面的情形后,便刷的僵在了原地。
她疑惑的遵旨跪下,脸上的不解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皇帝见她这副还没缓过神的样子,皱眉轻叹一声,旋即让太监将那两味药材捧到她面前。
“你可知道,这两味药是什么?”
“不知道啊”她干脆的摇了摇头,好奇的问,“所以这是什么啊?”
林无虞见她这副样子,心里腹诽道不会是个真傻的吧。旋即就看到她在知道这两味药性和出自自己手缝的枕头中时,脸色大惊。
“皇上,我,我,我不知道这两味药大寒啊!”她慌张的解释说,比起害怕更多的是不解和疑惑,“皇上你是知道我的,我,我不懂药理的啊!”
坏了,做局套进来了个真傻子,林无虞无语的想到,此时不仅是她,端坐在主位上的皇帝也是无奈的扶额叹气,不忍面对。
“你不通药理,你做药枕干什么!”
“我…臣妾囊中羞涩,给不了顾贵人什么名贵的见面礼,在贵妃姐姐的建议下,才亲手缝了这个药枕,以表心意…。”
尚嫔怯怯的说着,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原委交代了出来
“我…臣妾只负责缝制枕套,其余的药材都是吩咐下人去选的……那味牛黄,还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皇帝听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向尚嫔的眼神除了嫌弃外还多了一丝同情。
旋即摆手让彻查储秀宫的下人,抓到罪魁祸首直接乱棍打死。安排好一切后,又望向了病榻上的受害者。
“顾贵人,不管尚嫔是否有意,这药枕总归是害了你的,依你这个受害者看,尚嫔该如何处置。”
林无虞眼下心绪五味杂陈,突然被这么一问,不由的轻“啊”了一声,旋即就接受到了一股求助的目光。
“…要不,罚俸三个月?”
她望着皇帝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裂痕,又默默的缩回了一根手指,不确定的说
“…那要不两个月?”
皇帝还是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
“…一个月也行。”
许是她这副小心不已的样子太过搞笑,竟引得一向沉稳的男子轻笑一声,只是听不出笑的到底是谁。
丢下句“随你处理后”,便摆架回宫了。
独留满地的狼藉和屋内面色复杂的两人,两相对视,一时无言。
毒枕局,就此落幕。
…………
尚嫔退出去后,云谣和柳歌围了上来。
柳歌快人快语道:“小姐,就这么轻轻放过?这罚得也太轻了!”
林无虞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落在窗外尚嫔有些踉跄的背影上,沉默了片刻。
“她是个真傻子,背后递刀的不是她。”林无虞的声音很平静,“皇上看她那眼神,你们没看见吗?不是厌弃,是……懒得计较。”
她转过身,眼神沉着而冷静:“我若今日借着委屈,非要闹得她脱层皮。在皇上眼里,那成了什么人?一个仗着家世、得理不饶人的悍妇?还是一个一入宫就搅风搅雨的麻烦?”
她轻轻摇头,像是说给侍女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爹爹教我‘该狠则狠’,但更教我‘谋定后动’。今日我退这一步,不是怕事,是告诉皇上,我林无虞懂事,识大体,知进退。他可以放下疑心,这份印象,比争一时爽快贵重得多。”
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悲凉的微笑。
“更何况,经此一事,满宫都知道她尚嫔欠我一个大人情。这个把柄握在手里,比当下兑现,要有用得多。”
屋内静了下来。云谣和柳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与一丝钦佩。
她们的小姐,真的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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