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鸭子上架当皇帝

　　林扶杉一愣，随即起身，利落地整理了下衣袍，快步上前打开了书房的门。

　　门外，太子林怀瑾并未穿着显眼的东宫服饰，仅着一身月白云纹常服，墨发用一枚素玉簪松松挽起，身侧也只跟着一位低眉顺目的心腹内侍。她静立于夜色初笼的廊下，便如一枚温润内敛的美玉，通身的气度并非来自华服珠冠，而是源于那份沉淀在骨子里的从容与威仪。

　　“长姐？”林扶杉侧身让开，“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林怀瑾微微颔首，迈步而入，“孤只是路过，想起你今日接旨，顺道来看看。”

　　她径直走向次间那张熟悉的小桌，林扶杉紧随其后，在另一侧坐下。

　　说起来，这小桌还是她们尚且年幼时，同在重华宫，为了方便两个人凑一起，林怀瑾专门送她的。

　　如今一晃而过，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林扶杉正出神，抬眼见对面正想挑灯的长姐，她顺手接过灯台，指尖灵巧地拨弄几下，温黄的光晕霎时扩散开来，柔和地映照着林怀瑾沉静的面容，更显肌肤细润，眉目清雅。

　　林怀瑾此人，纵是史书笔下，也堪称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来者的一位太子。

　　论出身，她与林扶杉同为君后苏氏所出，“长”、“嫡”二字占全；论帝心，自小便被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更堪称鼓励式地推动朝臣站队，为她在众皇子封王就藩时扫清障碍；论自身，贤明宽厚，知进退，能力出众，统筹全局之能令人称道，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深得诸位皇弟皇妹的敬重——心下情绪几何尚且不论，至少面上礼节都端个明白。

　　“下午来人了？”林扶杉思绪正飘飞呢，她长姐清淡的嗓音拉回了她的心神。

　　“嗯？哦…”林扶杉随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王彦霖下午用过的茶杯，她下午郁闷，没让关月她们进过屋内，现在那杯子还放在房内明间的桌上。

　　“嗯，”对于太子，林扶杉没什么好隐瞒的，接道“彦霖，我们昨晚在聚春阁聚了聚，早上顺带一起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自己那位素来端庄持重的长姐，闻言竟生动地挑了挑半边眉毛。林扶杉后知后觉地从某个犄角旮旯里翻腾出所剩无几的羞耻心，抬手摸了摸鼻尖，假意咳嗽两声假装咳嗽两声，给自己身子都下意识抬直了点。

　　太子动作不急不慢，徐徐晃了晃茶水，也没急着喝，同父同膝终究不同，不同于在二皇子面前，林扶杉在她面前总还是有几分小妹姿态

　　林怀瑾看着她这般模样，这才弯眼笑了笑，也没再晾她。

　　那双与林扶杉有几分相似的丹凤眼里含着清润的光，如同春水映着暖阳，能轻易抚平人心底的焦躁。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母皇的旨意，自有深意。镇北侯府满门忠烈，沈家公子亦是京中翘楚，品貌端方，这桩婚事，于你而言，并非坏事。”

　　林扶杉垂眸，心知这是要说正事了，指尖摩挲着微凉的茶杯壁，语气听不出喜怒：“臣妹明白。只是……沈家这门姻亲，分量太重，儿臣这般散漫性子，只怕是承不住，反倒辜负了母皇与太子殿下的期望。”

　　太子闻言，低头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若有似无，却像羽毛般掠过林扶杉的心尖。“扶杉，你我姐妹之间，不必总是如此。”

　　“有劳长姐挂心”。”林扶杉抬头，脸上露出惯有的、带着点混不吝的笑容，“是我想左了。反正只是府里多个人吃饭，沈公子那般人物，瞧着也是个省心的，日后他若想当他的贤良正君，我便供着他；若觉着我这庙小，想另谋高就，我也绝不拦着，全了他名声便是。”

　　她这话说得轻佻，仿佛浑不在意。

　　太子沉静的看着她，林扶杉笑意不减，最终，太子轻叹了口气，终于把茶碗里的茶喝了个净，沉声道：“母皇未曾瞒我，此番婚事，镇北侯在其间，推力不小。”

　　这下林扶杉倒是真情实感疑惑了，“沈云芮莫不是在西北把脑袋吹糊涂了？”林扶杉心下暗道。

　　镇北侯唯一的正夫乃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安衡丞主，早在十四年前便已病故。镇北侯此后未曾再娶，膝下唯有沈知渊这一株独苗。

　　沈知渊留居京城多年，明面上是“皇恩浩荡，体恤镇北侯戍边之苦，特接入京中荣养”，可明眼人都清楚皇帝打的什么算盘——京中沈家本家风纪严明，规矩森严，本来就渐渐败落，不知道祖坟从哪冒了青烟，居然从旁支里异军突起出来了个沈云芮。她与本家情分寡淡，昀帝此举，分明是将沈知渊扣在京城作为牵制沈云芮的人质。

　　当今朝野大统稳定，但毕竟随着皇帝这些年身子骨渐危，各势力都有所动荡。镇北侯本来多年驻兵西北，端的一副作壁上观，林扶杉本以为自己是昀帝给沈云芮人质上的一条闪亮亮的新锁链，可刚刚太子这一言，她倒还真是有些迷茫了。

　　“总不能真是她林扶杉魅力无边，引的沈知渊主动婚嫁吧”

　　太子茶碗已尽，想说的话也带到了，便起身欲离。

　　林扶杉跟着送她到寝殿门口，林怀瑾就推手了两下，不让她继续送了，“外面风大，你衣衫薄，到这就行了。典荷跟着我呢，放心吧。”

　　林扶杉在心里反驳，林怀瑾幼时得过一次病，目力便是那时受损，相较而言，自己的身板可是硬朗得多。

　　林怀瑾的目光总是很温和，林扶杉觉得，这大约是因她继承了君后那双天生带着些许垂坠感、显得格外柔润的眼，看人时，总是带着点说不出的暖意。

　　“若侯爷家只是单纯想把沈知渊嫁给你，那也不错”林怀瑾轻声道

　　林扶杉面上依旧是那副从善如流的样子，未见丝毫触动。林怀瑾也未再多言，只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婚期将近，你穿亮色精神孤已吩咐尚服局为你裁了几身新衣，到时候送你府上”

　　言罢，她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送。身旁的女官典荷极有眼色，上前向林扶杉恭敬一礼，便护着太子转身离去。

　　林扶杉目送那抹月白身影消失在夜色回廊尽头，随即足下几个轻巧借力，翻身跃上屋顶，沉默地望向太子车驾远去的方向。心中清明，这“顺道”二字，何其不易。太子居于东宫，行事向来章法严谨，若非有紧要之言，岂会在这夜幕初降之时，轻车简从，亲至一位刚被赐婚的皇妹府上？

　　林怀瑾这些天一直为了江南春汛忙得脚不沾地，也难为她还专门为了她这个皇妹的婚旨跑了这么一圈。

　　昀帝后宫势力算得上清简，主要由苏君后与董贵君两方牵制。林怀瑾同林扶杉虽为一母一父同膝，但当年她自母皇身中所出后，不过两岁，便被下旨从椒房殿抱养到董贵君膝下。其中种种，皆不是一言可以蔽之的。

　　林扶杉在屋顶又静立了片刻，直到太子的车驾彻底消失在街角，才轻巧地翻身落地。

　　三日后，赏花宴如期而至。这并非男女私会，而是皇室正式向沈家展示对未来正君的重视。宴设御花园，林扶杉作为主角之一，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她与沈知渊隔着一整座繁花似锦的庭院，依礼遥遥见了面。他依旧如传闻中那般，风姿清绝，举止无可挑剔，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依礼向她所在的方向，执杯遥敬。

　　动作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林扶杉面上挂着得体的浅笑回敬，心下却更笃定了之前的猜测。这般完美无缺，不是刻意疏离，又能是什么？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完美仪态下，那被迫与“纨绔”绑在一起的无奈。这场宴会，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公开的、心照不宣的表演。

　　她唤来关月，让她将前日专门购置的翠钗端去，那是她专门为今日准备的，为补足“信物”之礼。

　　翠钗通体碧翠，玉质莹润，价值不菲，林扶杉自觉已然给足了沈家与沈知渊颜面。

　　可她遥目而望，却见沈知渊接过那锦盒的瞬间，竟微微垂首，肩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尽管那失态转瞬即逝，他很快便恢复了那无可挑剔的体面，但那一瞬的异样，还是落入了林扶杉眼中。

　　林扶杉低头，给自己斟了杯酒，心下却明。拿了这信物，从此他便是她林扶杉的人了，心怀不愿之下，沈知渊的种种行为便有了解释。思及此，她心头也涌起一丝兔死狐悲般的怅惘。

　　宴席散后，婚期的准备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三皇子府和镇北侯府在京的宅邸都忙碌起来，纳采、问名、纳吉……六礼的程序在礼部与内侍省的操办下，一丝不苟地进行。

　　林扶杉这个正主，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一个。她依旧会出门，只是推了大部分酒宴，更多时候是带着宋春在京郊跑马，或是窝在府里的演武场，将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仿佛想借此挥散心头那点莫名的滞闷。

　　关月领着人将府内装饰一新，大红的绸缎挂满了廊檐。林扶杉某日从演武场回来，看着满眼灼目的红，脚步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说。

　　王彦霖期间又来过一次，见她神色如常，只当她想开了，便也不再提这茬，转而说起京中趣闻。

　　日子就这么流水般淌过，转眼便到了大婚前夕。

　　是夜，林扶杉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石凳上。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不少。她摩挲着怀中那枚羊脂玉镯

　　他们二人，一人被个镯子圈住，一人被个钗子定下。

　　“唉…”她心下微叹，若这沈公子是个情识趣、安分守礼的，届时她还能与他约法三章，彼此相安无事，全了这场皇命下的体面。

　　不管这其中到底牵扯了多少，可毕竟她是一介皇子，而沈知渊只是一个小男郎罢了。

　　“殿下，夜深了，明日……”关月不知何时来到不远处，轻声提醒。

　　林扶杉回神，将玉镯小心收回锦囊，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知道了，这就歇下。”

　　她转身走向寝殿，红色的窗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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