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寒

　　“你怎么又不理我？”面前的张朴韫歪着脑袋。
　　本来还是站在对面的位置，他竟然已经靠近到与她的脸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
　　“想起来一些事。”
　　“关于我吗？”张朴韫缓缓开口，期盼的眼神藏也藏不住，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他还是和十几岁的时候一样藏不住事。
　　唐排伸手将他的身子推得远了一点，“不是关于你，张……糖糖，你这次是来谈合作的，不要离我太近。”
　　“张糖糖吗？也好听，唐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看吧，张朴韫的脑回路，谁也没办法跟上，专注点不同，让唐排都有点无奈。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想喝可乐。”
　　唐排想要离开的时候定住，不知道怎么开口，但还是说：“……我们公司没有可乐。”
　　还没等张朴韫说话，唐排说：“我下去给你买吧。”
　　他们公司楼下便是便利店，买个可乐还是容易的。
　　“不要了。”他别扭，眉眼竟然有些意料之外地忸怩，唐排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总这样，什么都不说，说了也听不懂。
　　“行。”他既然不要，唐排自己也不自讨没趣。
　　本来这日子就越来越热，下面也有晒着的风险，唐排一个公司总裁的副助理，能给张朴韫买可乐就已经算够给面子了。
　　他不喝水，也不愿让她买可乐，那就什么都不喝。
　　先谈合作比这些事重要。
　　空调的冷空气直对着招待客人的沙发吹，张朴韫听从唐排的话坐在上面，竟不感觉冷，而唐排光是站了一会儿，就已经掀起了鸡皮疙瘩。
　　她想往座位旁去去，将之前就准备好的合同摊开给张朴韫看，唐排便想逃开。
　　张朴韫看她，指了指，“这里我不懂。”
　　唐排踌躇两难，但还是留下，跟张朴韫耐心讲解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他能得到什么，他们公司能得到什么。
　　她工作的时候很认真。
　　发丝轻柔垂落，在她的侧边，整张脸小巧精致，有着南方女人的韵味，她变得更加成熟，睫毛浓密，脸上的红晕应该是妆容，因为紧张，皮肤紧致，向后扯着耳朵，紧绷的模样活脱脱像他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没有人知道，唐排紧张的时候，会绷住耳朵，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而且，耳垂的感觉，他还记得。
　　他第一次见唐排是在学校里走着，手上拿着手机玩消消乐，他撞上了这个姑娘。
　　女孩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兔子，耳朵突然绷紧，身子也没有动，可身形不稳，他顺手扶住，毕竟是自己的问题，张朴韫说了抱歉。
　　他没有仔细看女孩究竟长得如何，毕竟对他来说，这样的陌生人没什么好注意的，相较于在意女性的容貌，还不如玩他的消消乐，所以从初中，他就不合群，转学前也不合群，男性似乎将讨论女性的身姿和外貌作为乐趣，他不屑。
　　不过幸好，他从小就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他也不在意这些所谓的“孤立”。
　　本以为没什么事，但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耳机丢了，应该是因为刚才撞上那个女孩而松动，掉在了地上。
　　这幅蓝牙耳机丢了就要启用那副陈旧的有线耳机了。他没钱买，连手机屏碎了一大块，卡得连消息都收不到，他也没钱换，不过能玩消消乐，打电话也够了，没有人会给他发微信，他的联系方式很少人有，所以张朴韫也不在乎。
　　他没有跟朋友招呼，往回走，寻找那个弄丢的耳机。
　　看到了。
　　白色的蓝牙耳机。
　　还没等他弯腰捡起来那个蓝牙耳机，他听见：“他道过歉了。”
　　张朴韫不认识人，但记得书包，毕竟在这里还背着一个“小学生”模样的书包的人，不多。
　　他们应该说的就是他，既然说他，那他这个当事人就不得不出面了，连耳机都懒得捡，他就直接上前，双手安抚住正在微微震颤的女孩，说出那句话。
　　他能感受到女孩的目光，还以为是自己突然压住她，让她受到了惊吓，所以他收了收力道。
　　张朴韫的余光瞥见了唐排耳朵绷紧的状态，和刚才他撞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像个受惊的动物，他的嘴角还抹上淡淡的笑意，显得当时的他更加惊悚可怖。
　　让对面的人感觉自己的厄运到头，只好落荒而逃，可是张朴韫却没感觉自己有那么吓人，等待一群人走了以后，他才离开，顺路捡了那个丢下的耳机。
　　在班级里，她介绍自己的时候，他看着。
　　眼神里藏着好奇与渴望，没有人知道，他明白，这个女孩对自己来说开始有点不同。
　　或许是那个“小学生”样式的书包，或许是那句“他道过歉了”的坚定，又或许是她一紧张就开始绷紧耳朵的样子。
　　炙热的夏伴随着知了的旋律，不在乎换座位到哪的张朴韫只是呆呆地顺从潘尘卦的命令，未曾想到，坐在了那个叫“唐排”的姑娘的身后，真是有趣。
　　后排的窗有阳光透过，照射在张朴韫的面颊上，眼睛上，不是很舒服，窗户有窗帘，但放在唐排的位置处，看她缓缓低下的额头，张朴韫马上就明白，她大抵是有些倦怠。
　　不想打扰她，可阳光实在刺眼，等待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唐排抬起头。
　　他的眉眼拧紧，困在一张脸，桀骜不驯的模样一下子变得昏沉，下颌绷得紧，只见了唐排几面，他也学到了她的精髓，他将耳朵连带着收紧，伸出手，纠结两下还是拍了下去。
　　拍的时候，为了控制力道，还特地顿了顿，思索了一番，才轻轻落在唐排的肩头。
　　她没有睡熟，仅仅一下的重量，就促使她转头对着张朴韫，她面上迷糊，眼睛看清人的样貌，他开口：“唐排。”
　　阳光其实不是单独宠幸他的。
　　当唐排转过头来，她的侧面也染上了一抹暖黄，淡淡的，她的皮肤本就白皙，晕黄让刚睡醒的唐排的轮廓变得柔和，轻染浅发，连发丝都拨上一束光的存续，像是她给予了光再现的状态。
　　他被这样的场景惊住，经常和女性打交道的他有些呆滞，应该不至于这样的，毕竟他的母亲，他的外婆，他的大姨，小姨，都是不同个性的女人，他什么样的女性都见过，不是因为面孔的容貌，也不是因为光线的渲染，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偏偏与众不同。
　　紧紧收住的下颚线和耳后根缓缓松下来，他突然变得结巴：“我……阳光……哎！”
　　深呼一口气，他一下子流利起来，把自己的目的说清：“麻烦拉一下窗帘，阳光太晒了。”
　　“哦哦，好。”唐排似乎还没睡醒，她才反复回答。
　　唐排拉上窗帘，也没拉完全拉平整，张朴韫起身，向前伸了伸，伸手拉过窗帘，正巧蹭到唐排的侧脸，外翻的耳骨连着柔软的耳垂，划过他的大拇指侧面的肌肤，暴起的腕间青筋，还有砰砰跳的心脏，都比不过他眼中那触动的耳尖，又拉紧的耳朵，他不免笑出来。
　　唐排往外坐了坐，想转过来的侧面最终变成了坐直的脊背。
　　窗帘的“哗啦”声响在张朴韫的头顶，可耳边只能听到全身上下连接的心跳，“咚咚”响。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唐排耳朵的感觉，后来，了解得也更深。
　　思绪归拢，张朴韫看着唐排，他发觉她应该是有些冷，往上瞥了瞥空调的风向，他开口道：“去那边跟我讲，这边太冷了。”
　　唐排的脖子转了转，盯着他大大敞开地动作，根本没有任何感受到冷空气而缩起来的动作，反观自己早就已经缩起脖子，不过，他既然这么说，那她也没必要推脱。
　　他们移到了唐排的办公桌。
　　可是张朴韫总是能出人意料地做出不同于其他人的行动，例如，当唐排坐到她的位置时，张朴韫没有选择坐到对面，而是跟着唐排，站在了她的身后，俯下身子，将她揽进怀里。
　　唐排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厉声说，“张朴韫，你应该坐到对面去。”
　　“可是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这样讲题的。”张朴韫又再次别扭起来，但他也不起身，就一直让唐排揽在他的怀里说话。
　　唐排还没有呵声命令他起身，电话就响起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也可能是张朴韫一开始就没有圈紧，她拉开张朴韫的手臂，拿起电话接通，是苏要的电话。
　　她的工作很忙，没有太多的空，和他一直签这个可有可无的合同。
　　得到苏要的通知，唐排就拿着手机和文件离开了办公室。
　　只留下一脸委屈的张朴韫，像是被丢弃的脏玩偶，张朴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他还是坐上了刚才唐排的座位，还是温热的，有着唐排的味道，仿佛他现在置身于唐排的生活里，有她包裹着他。
　　刚准备认真看看合同，办公室的门又开了，风风火火的唐排一点都不像当初的模样，但现在更加生动鲜活，她回来嘱咐他，等她回来，是的，等她回来，她一直都喜欢这么说。
　　张朴韫点点头，再次抬头，已经没有了人影，忽然感到一阵落寞，是连唐排的味道都弥补不上的落寞，他安慰自己，她会回来，这里是她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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