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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风波
魏府的朱漆大门比苏府还要高阔几分,门前石狮狰狞,车马如龙,身着锦袍的宾客络绎不绝,彰显着主人家煊赫的权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负责迎客的管家都带着几分与其他官员府邸不同的倨傲。
林缚跟在苏清晏身后半步的位置,微微低着头,努力将自己缩成一个不起眼的背景。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他身上,也扎在走在前方的苏清晏背上。
“看,那就是苏家才女和她那个赘婿……”
“啧啧,真是可惜了苏小姐这般人物……”
“小声点,人过来了。呵,瞧那赘婿,头都不敢抬。”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挥之不去。苏清晏的步伐依旧稳定,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她从容地与相熟的官员家眷颔首致意,仪态无可挑剔,但林缚敏锐地察觉到,她扶着知书手臂的指尖,微微有些发白。
进入正厅,更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权贵云集,空气中混合着酒气、脂粉香和一种名为“权力”的独特气息。高堂之上,端坐着今日的寿星——魏阁老。他年约五旬,面容富态,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带着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盘踞深处的毒蛇,冰冷而危险。他身侧坐着雍容华贵的魏老夫人,下首则是他的子侄和得意门生。
苏清晏带着林缚上前,呈上寿礼,说了几句吉祥话。她的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魏阁老呵呵一笑,目光在苏清晏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长辈打量晚辈的慈和,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算计。“苏御史有心了,清晏丫头也愈发标致了。这位便是府上的东床快婿吧?”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林缚身上。
那一瞬间,林缚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蛇信舔舐过。他立刻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卑微:“晚……晚辈林缚,见过阁老大人,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表现得如同一个从未见过此等阵仗的怯懦书生,连行礼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笨拙。
魏阁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无趣,随意地摆了摆手:“嗯,好,一表人才。入席吧。”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仿佛确认了林缚无足轻重的地位。周围隐隐传来几声低笑。
他们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厅堂中段,不算核心,但也并非末席。同桌的多是些品级不高的官员及其家眷,见到苏清晏,态度还算客气,但目光扫过林缚时,那份客气便化为了隐隐的疏离。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丝竹管弦之声悦耳,舞姬身姿曼妙。席间众人相互敬酒,高谈阔论,话题从风花雪月渐渐转向朝堂时事。
林缚始终低着头,小口吃着面前的菜肴,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
“……北狄蛮子近来扰边愈发频繁,边军压力不小啊。”
“哼,还不是朝中有人主张怀柔,助长了那些蛮夷的气焰!”
“慎言,慎言……不过江南漕运的案子,听说查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盐铁之利,国之根本,如今却……唉!”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快速整合。北狄边患、漕运腐败、盐铁专营……这些似乎都与记忆中现代世界某个王朝末期的景象隐隐对应。而魏阁老作为外戚领袖,在这些领域恐怕都脱不开干系。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林缚的专注。
“久闻苏小姐才名冠绝京城,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今日魏老夫人寿辰,乃是喜庆之日,不知苏小姐可否即兴赋诗一首,或演奏一曲,为寿宴助兴,也让我等领略一下京城第一才女的风采?”
说话的是坐在斜对面的一位年轻公子,衣着华贵,眼神带着一丝挑衅。林缚认得他,是魏阁老的一个远房侄孙,名叫魏源,在京中素以附庸风雅、欺男霸女闻名。他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不少附和之声。
“是啊,苏小姐,让我等开开眼界!”
“早就想听听苏小姐的仙音了!”
这分明是故意的。在这种场合,让一个未出阁(虽已招赘,但在他们眼中或许并无区别)的官家小姐当众表演,与乐伎何异?分明是想借机折辱苏清晏,连带打压苏家。
苏清晏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魏公子谬赞了。今日是老夫人寿辰,清晏才疏学浅,不敢献丑,以免扰了诸位雅兴。”
魏源却不依不饶,笑道:“苏小姐过谦了。谁不知道您的才学?莫非是觉得我等粗鄙,不配欣赏苏小姐的才艺?还是说……”他话锋一转,目光似笑非笑地瞟向一直低着头的林缚,“……是顾忌着林兄在此?听说林兄也是读书人,想必文采斐然,不如请林兄代劳,作诗一首为老夫人贺寿如何?”
矛头瞬间指向了林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一直试图隐形的人身上。空气中充满了看好戏的期待。谁不知道苏家赘婿是个怯懦无能的草包?让他作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不仅是羞辱林缚,更是将苏清晏和苏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苏清晏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看向林缚,眼神复杂,既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得体地拒绝。
林缚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
他抬起头,脸上布满惶恐和慌乱,连连摆手,声音都有些发颤:“不……不敢!魏公子抬爱了,在下……在下才疏学浅,资质愚钝,万万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他表现得无比符合一个废物赘婿的人设,甚至因为“紧张”,手一抖,碰倒了面前的酒杯,酒水洒了一身,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席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魏源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仿佛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壮举。“林兄何必如此谦虚?还是说,苏家的女婿,连首贺寿诗都作不出来?”
苏清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强行开口将这事揽过去,哪怕自己作一首普通的应景诗糊弄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源儿,不得无礼。”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高堂上的魏阁老发话了。他依旧笑眯眯的,仿佛只是在呵斥一个不懂事的晚辈。“今日是家母寿辰,图个喜庆热闹,岂可强人所难?苏小姐和林贤侄是客,莫要失了待客之道。”
魏源悻悻地撇了撇嘴,不敢再多言。
魏阁老又看向苏清晏和林缚,语气和蔼:“清晏丫头,林贤侄,不必在意小辈玩笑。来,尝尝这新进贡的鲜果。”
一场风波,看似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
但林缚心中警铃大作。魏阁老出面制止,绝非好心。这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一种掌控全局的姿态。他既纵容了侄孙的挑衅,达到了羞辱和试探的目的,又在关键时刻展示了自己的“宽宏大量”,将苏家和他的“无能”衬托得更加彻底。这是一手极其高明的权术。
经此一事,席间众人看向林缚和苏清晏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轻视。苏清晏之后一直沉默着,几乎没有再动筷。
寿宴在一种表面热闹,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持续着。林缚继续扮演着他的角色,偶尔有人试图再拿他打趣,都被他用更夸张的怯懦和笨拙应付过去,反而让那些想看他出丑的人觉得无趣。
终于,宴席接近尾声。苏清晏率先起身,以身体不适为由向魏阁老和老夫人告辞。魏阁老也未多留,客套两句便允了。
走出魏府那压抑的大门,坐上回府的马车,车厢内的空气比来时更加凝滞。
苏清晏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疲惫和……一丝屈辱。她知道,今日之后,她和她身后的苏家,连同这个赘婿,将成为整个京城更大的笑柄。
林缚依旧沉默地坐在对面。他能理解苏清晏的心情。但他想的更多。魏阁老的态度,魏源的挑衅,席间听到的那些零碎信息……都像拼图一样,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马车行驶了一段,苏清晏忽然睁开眼,看向林缚。她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的冰冷和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以及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探究。
刚才在席上,林缚那看似狼狈不堪的应对,摔杯的时机,以及他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绝非怯懦所能解释的平静……真的全是巧合吗?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闭上了眼睛。
“今日……辛苦你了。”她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有些沙哑。
林缚微微一愣,随即垂下眼帘,低声道:“小姐言重了,是……是我无能,连累小姐了。”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表露任何异常。蛰伏,还需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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