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旧相识

　　距离那场雨中的重逢，已经过去了一周。夏如初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状，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她会不自觉地在那条通往数学系大楼的路上多停留片刻；比如，食堂里嘈杂的人声中，她总能下意识地分辨出某个清冽的声线；再比如，夜深人静时，指尖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会反复在记忆中苏醒。

　　刘慕琳对此嗤之以鼻：“夏如初，收起你那怀春少女的表情！他那种冰山，靠近点都能被冻伤！”

　　夏如初只是笑笑，不多辩解。那份隐秘的心事，像一颗被悄悄含在嘴里的酸糖，初时酸涩，回味却带着一丝她自己才懂的微甘。

　　直到这天早晨，一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二年级激起了千层浪——月考成绩出来了，并且，这次成绩包含了刚转学来的谢知勉的分数。全年级大排名，将贴在教学楼下的公告栏。

　　课间，教室里像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那个转校生谢知勉，成绩恐怖如斯！”
　　“数学满分！物理满分！英语……我的天，149！这是人类吗？”
　　“完了，这下年级第一毫无悬念了。”
　　一个男生凑到夏如初旁边，语气带着同情：“夏姐，你的物理第一宝座，怕是要易主了哦？”

　　夏如初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电路图蹙眉，闻言，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她抬起头，扶了扶略显呆板的黑框眼镜，语气平静无波：“知识学会了就行，第一谁当都一样。”

　　话虽如此，她的心却悄悄悬了起来。不是为了物理第一的宝座，那个位置她坐得稳，也有自信。她莫名地在意的是，那个人的名字，将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那张决定“等级”的榜单上？他……会是在云端，还是……

　　下午最后一节是英语课。课堂气氛有些低迷，尤其是对刘慕琳而言。英语老师是一位优雅的中年女性，她总结完这次考试，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刘慕琳身上，带着一丝惋惜：“这次月考，我们年级出现了一位英语成绩非常突出的新同学，刘慕琳同学要加把劲了，你的‘常年第一’这次可遇到强劲对手了。”

　　刘慕琳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死死咬着嘴唇，没说话。夏如初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下课铃一响，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一楼的公告栏。那里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惊叹声、议论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让让！让我看看！”
　　“谢知勉！总分第一！断层第一！”
　　“数学150！物理100！英语149！化学98！生物96！这什么六边形战士？！”
　　“等等……他化学不是第一？化学第一是谁？”
　　“好像是A班的夏如初？她物理这次第二，99分，但化学99分是第一！”

　　夏如初和刘慕琳挤在人群外围，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刘慕琳踮着脚，焦急地张望，嘴里喃喃：“英语……他英语到底多少分……”

　　夏如初的心也跳得很快。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和“化学第一”联系在一起，也听到了“物理第二”。一种微妙的、掺杂着失落和一丝丝不服气的情绪悄然滋生。她深吸一口气，拉着刘慕琳：“人太多了，等会儿再来看吧。”

　　“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刘慕琳倔脾气上来了，非要往里挤。

　　就在这时，人群前方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从里面挤了出来。夏如初下意识地抬头，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是谢知勉。

　　他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落。他似乎并未在意周围的喧闹，目光平静地掠过拥挤的人群，然后，不经意地，与夏如初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那一瞬间，夏如初感觉周围的嘈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看到他眼神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极其短暂，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停留，也没有任何表示，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小的、带着凉意的风。

　　那风拂过夏如初的脸颊，让她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果然……他根本不记得她了吧。雨中那次，捡纸那次，或许对他而言，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看到他了？他那个眼神什么意思？看不起人吗？”刘慕琳也看到了谢知勉，语气更加不爽。

　　夏如初摇摇头，压下心底那点涩意：“别瞎说，他可能只是没注意到我们。”

　　人群稍微松散了一些，她们终于得以靠近公告栏。鲜红的榜单上，最顶端那个加粗的名字——谢知勉，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占据着首位。后面跟着的各科成绩，耀眼得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夏如初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年级第八。物理99，年级第二（谢知勉100）；化学99，年级第一（谢知勉98）；数学135，稳定发挥；而英语……那个醒目的“85”分，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她牢牢挡在了前列之外。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榜首。物理……他果然是满分。心底那点不服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化为了无奈的叹息。

　　“149……他英语居然考了149……”身旁的刘慕琳失魂落魄地盯着英语那一栏，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才138……”

　　夏如初看着好友难过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正想安慰几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刚刚离开的谢知勉，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这次，他手里那瓶冰矿泉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罐冒着丝丝凉气的冰可乐。

　　他并没有看榜单，而是径直朝着她们……不，是朝着刘慕琳的方向走了过来。

　　在夏如初和刘慕琳都有些错愕的目光中，谢知勉在刘慕琳面前站定，将手中的冰可乐递了过去。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声音清冷，但说出的话却让两人都愣住了：

　　“你的英语卷子，最后一篇阅读理解，选项设置很有迷惑性。输给套路，不算输。”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夏如初，然后重新聚焦在刘慕琳身上，补充道：“保持你的语感，下次能赢回来。”

　　说完，他也不等刘慕琳反应，将那罐冰可乐塞到她手里，便再次转身离开了。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刘慕琳拿着那罐冰可乐，呆呆地看着谢知勉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茫然，慢慢转变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刘慕琳喃喃道。

　　夏如初也处于巨大的震惊中。她看着那罐可乐，看着好友怔忪的表情，脑海里回响着谢知勉那句“输给套路，不算输”和“下次能赢回来”。

　　外冷内热……

　　原来，这个词是真的。他并非不在意，他只是用他特有的、看似冷漠的方式，表达着他的观察和……安慰？他注意到了刘慕琳的失落，甚至特意去分析了试卷？

　　那他自己呢？他看到她了吗？他知不知道，那个化学比他高一分，物理比他低一分的夏如初，就站在这里？

　　心跳，再次不争气地失去了规律。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名字高悬于榜，更是因为那罐突如其来的、带着凉意却莫名熨帖的冰可乐，和他清冷声线里，那不易察觉的、名为“温度”的东西。

　　夕阳的余晖将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公告栏前的人群渐渐散去，但夏如初知道，有些东西，如同这初夏傍晚的风，看似无声，却已然在她心底，掀起了巨大的、难以平息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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