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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灵
醒来时,满目疮痍。
在人类的认知体系里,这是一场悲剧:电路老化引发的深夜火灾,送水店男主人与数名友人葬身火海。
只有我知道,那是一场献祭。
屠杀之后,一种陌生的“强大”在我体内苏醒。我不再是那滩蜷缩在鱼缸裂缝中、被动感知世界的卑微水渍。我能凝聚意识,驱动这具陌生的人类少女躯壳。我清楚地知道:我已不再是藏身裂缝的小妖,而是借由这具肉身行走于人世的“水灵”。
一种冰冷的“智慧”随之降临。过去模糊的感知变得条理分明,人类复杂的情感与逻辑,在我眼中如同解构的公式。
这一切,都源于她——阿淼的母亲。
她保护了我,又献祭了自己。用水族大妖同源的生命,为我换来了最完美的伪装。然而,这份馈赠之下,埋藏着更沉重的东西——它不是声音,不是画面,而是灵魂深处的一道引力,总在我意识松懈时,将我的思绪拖回那个夜晚,拖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
我不能再被动生存。
我必须揭开真相。
体内日益汹涌的力量,不是礼物,而是燃料——为了焚烧出真相的燃料。
我学习人类的语言,模仿他们的表情,像操控一件精密却笨重的仪器,学习行走、呼吸、微笑。我将所有灵气波动,死死压抑在这具温热血肉的最深处。
很久以后,当我已能熟练扮演一个普通人,甚至开始习惯阳光的温度时,我仍会在深夜点开那则“火灾”报道。焦黑的废墟,模糊的合影。“送水店老板一家用火不慎,引发惨剧……”报道写得情真意切,细节翔实。男主人最后的位置,确实在老旧电闸前。
他们用“意外”这个词,轻描淡写地覆盖了那晚所有的色彩、嘶吼与牺牲。撕裂空间的飓风,被解释为火场旋风;吞噬灵韵的漆黑,被归因于燃烧浓烟。
几个春秋交替,人类少女的脉搏一天比一天微弱,像即将燃尽的烛火。这具躯壳已不再适合我。而我,已学会了如何隐藏力量,如何在这座钢铁丛林里像一滴水般消失。
是时候离开了。
在抽离所有灵力的前一刻,我的意识如潮水掠过她的大脑,谨慎地修改了关于“我”存在的一切痕迹。
做完这一切,一股更深的茫然涌了上来。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一直被忽略的事实:我始终没有实体。我凝结不出妖形。
那,我还是妖吗?
我见过千娇百媚的狐妖开着限量跑车,能凝聚土石的树精成了工地老板,就连最笨拙的蟹妖也能撑起人形在小区当保安。
唯独我。
我强过它们许多,对水系灵力的掌控如臂使指。可为什么?
这个疑问像一根冰刺,扎进认知深处。我能在人间完美隐藏,却无法为自己凝聚一个最简单的轮廓。我像一抹游荡的幽灵,旁观红尘烟火,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墙。
直到我遇见阿宁。
她的人类身份,是一家普通幼儿园的老师。幼儿园藏在一个老小区里,锈迹斑斑的滑梯,不算宽敞的院子。墙上贴满了孩子卷边的画,墙角的绿植因我的存在而无声枯萎。
我第一次感知到她,是在一个午后。
我正栖身于滑梯的积水里,看着孩子们嬉戏。然后,我“听”到了——不是声音,而是一阵无比轻柔、带着青草与阳光气息的妖力波动,像最温柔的安抚曲,萦绕在一个哭泣的孩子身边。
我循着波动,看到了她。
她蹲在一个摔倒的小女孩面前,手指轻轻拂过孩子磕红的膝盖。那治愈的妖力,便从她的指尖,丝丝缕缕地渡了过去。
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抬起头,目光并非落在我藏身的水洼,而是精准地“看”向了我所在的那片空间。
她的眼睛,像两颗浸润在清泉中的红宝石,清澈,温暖。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的方向,微微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属于同类的、了然的微笑。
后来她告诉我,她的本体是一只兔子精。
她说:“我感觉得到哦,你像一滴迷路了很久的、很干净的水。”
她轻声问:“一定……很孤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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