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执灯人

　　初稿完成那天，我十万字的故事凝聚着心血。王乐俯身看着屏幕，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震动，像被某种蓬勃的力量冲击。

　　“太好了，夭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激动，“你做到了！这故事有惊人的潜力！”他双手用力按在我肩上，眼神灼热，“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修改。沉住气，把它打磨到完美，让它的光芒无可争议！”

　　我完全沉浸在他的鼓励和喜悦中，却隐约觉得，他的兴奋里似乎掺杂了一种别样的东西。

　　修改工作是痛苦的。文档布满反复斟酌的痕迹。王乐看着我使用复杂的修订模式，笑了笑，但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你这修改的层次，快赶上哲学文本的诠释史了。” 他揉了揉眉心，“我那边……导师又毙了一稿。”

　　我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想起那封“精致的平庸”的邮件，心里一软。

　　几天后，他带着李飘一起来找我。李飘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苍白了些。

　　“飘飘她……最近压力真的太大了。”王乐的语气沉重，“她家里……催得更紧了。她试了几个开头，都不满意，整个人很焦虑。”

　　李飘抬起头，眼眶微红：“夭夭，王乐跟我提过一点你的故事构思，真的……非常惊人。我可能一辈子都写不出那样有生命力的东西。”她的自贬里带着真诚的绝望。

　　我看着她，又看看王乐，忽然明白了他们此刻像什么——像是两个在各自沼泽里下沉的人。

　　“她的文笔是很扎实的。”王乐眼中带着一种尝试性的、几乎是孤注一掷的提议，“我在想，等你修改得差不多了，或许……可以让她也看看？我们甚至可以一起讨论。我从哲学层面，她从文学层面。”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夭夭，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不看过程，只看结果。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了。如果我们三个人的智慧和资源能结合在一起，或许能创造一个真正‘完美’的、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作品。这不仅能帮到飘飘，对我……理解‘创造’这个过程，也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我沉默着。心底那份对故事“独占性”的感觉空前清晰。这是我的世界，我孕育的孩子。我无法接受它变成一个“项目”。

　　“等我再改改吧，”我再次婉拒，语气坚定，“现在……它还完全属于我，我还没准备好和别人分享它。”

　　王乐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失望。李飘眼中的光也瞬间黯淡下去。

　　“当然，你决定。”王乐最终笑了笑，笑容勉强，“我只是觉得，好的东西，如果能让更多人提前感受到，是件好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拥有这么自由的创作环境。”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一根小小的刺。

　　他们没有再坚持，但那个“我们”的提议，以及提议背后所揭示的、他们二人所处的沉重压力，已经像一片阴云，笼罩在我们之间。

　　而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人的绝望，会开出怎样扭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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