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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大约是刚沐完浴,他的领口松松散散,锁骨以下的胸膛微微露了一部分出来,在今夜皎洁的月光下犹如色泽清透的白玉。
季重深坐在石椅上,微微抬头,目光一滞,拿起石桌上的茶,饮了一口,轻声道:“找我何事?”
谢枢舆目光落在他身上,语调轻快地喊了一声“季卿”,被喊的人转过眼看他,谢枢舆脸上似笑非笑,让人琢磨不透,下一秒,他倾身朝下,两只手按在石桌上。
二人以一种暧昧的姿势对视着,季重深眉眼之中毫无惊讶之色,或许是因为从前被戏弄太多导致,他目光沉静地看着谢枢舆,似乎要看他下一步做什么。
谢枢舆并不打算这么直面着他,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人都是处变不惊,他错身贴近季重深的耳旁,轻声细语道:“你很恨我吗?”
他知道常用的招数肯定问不出季重深什么,他必须要给对方一些压迫感,才选择这样。
而季重深微微侧了一下头,似乎是嫌他说话太没分寸,过了好一会,才回道:“没有。”
听此一言,谢枢舆霍然起身,双臂交叉在胸前,面容亲切,唇角带笑,贴近他,语气真诚道:“那你能原谅我吗?”
他紧盯着季重深的眼睛,继续用很深情惭愧的语气道:“这些天,我仔细想了想,我从前对你太过分了,你能不计前嫌地救我,我很感激,你关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忏悔吧。”
怕这还不够,他一把捞起季重深的双手,放在胸前。“我现在向你道歉,你可否放下芥蒂,原谅我呢?”
他目光如此诚恳,声音如此真情,几乎跟真的一模一样,但季重深看了看被握住的手,轻轻从他温热的手掌中抽了出来,转过头看向别处,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吗?”
谢枢舆视线落在空了的手指间,心道,不然呢?不取得你的原谅,我如何能出去?我不出去,又如何拿回我的东西?
只是他面上依旧笑道:“你是不肯原谅我吗?”
季重深只给他一个侧脸,抿着唇一言不发。
见此,谢枢舆无奈地收回了空着的手,垂下去握紧,他眼帘向上,天上的月亮圆如玉盘,他却觉得很是刺眼。
他转过身扶额,眉心锁着。
摊上这么个人,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都已经道歉感谢了,还要他如何,难不成还要他当牛做马地服侍他?又或者这个人根本就是想这样折磨他?
那还不如……他眸光一寒。
片刻后,他长叹一气,转回身,季重深还是刚才那个模样,岿然不动,他语气惋惜道:“好罢,既然你不肯原谅我,那我隔日再来找你。”
凡事都要慢慢来,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譬如他为五皇子时,要勤学苦练,等一个封的机会;为齐王时,要用尽手段,等一个做太子的机会。
现在,他为囚徒,也要等一个能出去的机会。
季重深在山上待了几天,他算了算时间,应该是朝廷每年春季给的假期,如果此人真的在朝廷做事的话。
那个人在府中,他的日子也没有变化,和养伤的那段时间一样,每天用膳,转悠,睡觉。季重深不会找他,也不会为难羞辱他出气。
这日,他用完膳后在房中思考如何才能出去,忽听一阵琴声,在府中这么久,他这是第一次听到过。
百无聊赖,他从房内出来,询问屋外的下人。
下人道:“是大人在清水亭抚琴。”
谢枢舆愣了片刻,须臾,轻笑出声,略带一丝自嘲之意。
轻风拂面,掀起来多年前的回忆。
那时,他尚年少,大约八九岁。
有一日,他出宫去卫国公府,同季执明一起玩,两人关系亲切,又常走动,他没打招呼就去了。
进了府,才知表哥正因课业不精被先生教训,先生是姨娘特地上门请来的,表哥不敢顶嘴,要挨一会儿骂才能陪他一起玩。
他在府中等着,闲着也是闲着,他自己在府中瞎转悠。
行至一回廊,听到一阵琴声,他四处张望,透过重重桃花的缝隙,远处竹林晃动的凉亭里,一身着蟹青色衣袍的少年正在抚琴,头上束的发带随风飘扬,好似从画里出来。
琴声淡雅脱俗,比起宫中的靡靡之音,恍有种踏入幽林的宁静。
他向来肆意惯了,在卫国公府也不例外,站在廊中,向竹亭的方向高呼:“你弹的真好听!”
那少年闻声,朝他远远一望,目光清澈,清雅凛冽,说不出的感觉。他正想问叫什么名字,有人喊他:“表弟,你怎么在这儿?让我好找。”
他闻声回头,“表哥啊。”
季执明忿忿不平地朝他走来,肯定是被先生好好训了一顿,他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顺手勾上季执明的肩膀。
季执明不高兴地推开他,“别笑了。”
他不停,依旧开怀大笑。
季执明眉间皱起,微微有些怒意,“你再笑我真的生气了。”
见季执明不像假的,他停了下来,乖巧道:“好好好,我不笑了。”
季执明气焰稍稍平和了一下,道:“你刚刚喊什么呢?”
“这个啊,喏,那个。”他用手指着竹亭的方向,问道:“那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季执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哼了一声,“他啊,我爹领回来的,估计是在外面乱搞生的,岁数大了就带回家了。”
“是吗?”他眯着眼望着那亭中少年。真看不出来,他瞧对方的气质还以为出身与他差不多。
季执明拉他一把,气呼呼地喊他:“走了,一个没名分的野女人生的有什么好看的,我爹还让我不许欺负他,呸!我还嫌他脏了我的手呢,还欺负他!”
“你干嘛这么讨厌他?”他一边被拉着胳膊朝别的地方走,一边回头看那个少年。
季执明无语道:“那我有什么理由喜欢他?”
“嗯……说来也是。”正如他不喜欢父皇生的其他皇子一样,季执明一样不喜欢他爹老卫国公领回来的私生子。
他们的话,少年肯定听到了,朝他们这边望了一眼,又转过头去,起身走了。
那是他和季重深的第一次相遇,他摸着下巴,想来属实不怎么美好。也许因为初见都没有给对方留下过什么好印象,此后两人也多不对付,才有如今这个局面。
恬淡的琴音,他也没有了再听下去的兴致,转身回了屋。
晚上,二人坐在一张桌上用膳。谢枢舆不时抬眼往对面瞥去,他知道季重深明白他的动作,他也没有掩饰。
季重深停了筷,视线落在他身上。穿着常服,他的气质没有先前着官服时那么冷硬,只听他开口道:“不合胃口?”
谢枢舆挑着菜,没细究这句话,随口答道:“还行。”他现在哪有什么闲心管菜的味道如何,反正吃什么他都不会高兴,待在这里一天,他就不高兴一天。
季重深又问:“你想吃什么菜,我让人请一个厨子来。”
听此,他才觉得不对劲,眼神疑问地看向对面,季重深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事。
他眼中浮现一丝笑意,试探性地开口:“我想出去吃。”
视线从他的身上回到桌上,若无其事地夹起菜,良久道:“不行。”
谢枢舆捏了捏木筷,忍了下去,心中劝自己沉住气,语气温和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原谅我?或者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
季重深眼眸下垂,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动手放下筷,从木椅上起身,道:“你吃吧。”
说完,他便回了房内。
厅内剩下谢枢舆和几个下人,他用膳的兴致全无,扔了手中的筷子,背部靠在椅子上,双手生无可恋地向木椅后垂着。
整个人如同吃了苍蝇般难受,下人问他还吃不吃,他目光冷剑似的睨了一眼,多日挤压的怒火发泄出来,“吃什么吃,你看我还有什么心情吃!”
下人遭受无妄之灾,噤声不言。谢枢舆看他们就来气,这些人全是盯着自己的,他踢了一脚桌子,起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房里,他又摔了一通。这个动静,满院都听得见,下人缩在屋外不敢进去,唯恐再受无妄之灾。
“大人,他……”夏榆听着那边的动静,欲言又止。
季重深表情冷漠,全然不在乎:“不管他,随他去。”
“大人为何不告诉他?”夏榆都替人着急,“你都救回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了又能怎么样?”
他在屋内来回跺脚,季重深不急不躁,在书桌前落笔书写,须臾,轻声出言:“你觉得我说了他就会喜欢我吗?”
夏榆张了张唇,一时无言。可是他又不甘心,“难道就一直这样?”
蘸墨的笔尖在纸上游走,握笔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不紧不慢地动了起来,夏榆听到“嗯”的一声。
嗓音很轻,若不是外面歇火了一下,恐怕还听不见。
夏榆恨铁不成钢,摇了摇头无话可说地出去了。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也许不说还可以维持现状,他可以和谢枢舆一直待在山上。过些日子,朝廷的事务处理好,他便辞官,能待在他的身边,总有一天,那个人会喜欢上他。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反正他从今往后都只有自己了。
倘若说了,往后该如何呢?
他拾起宣纸,任由烛火吞噬,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好像燃烧的是他的眼睛。
那人肯定要他帮他,可他根本就不想让谢枢舆当皇帝。那么遥远,好像永远都触及不到,他只能站在殿下远远地看着他不可一世的模样。
火舌快烧到他的指尖,外面惊起一声震响,想必是那人砸了桌子,愣神片刻,火毫不留情地咬上了手,缩了缩指尖,指腹上还是留了一块红痕。
半夜,月已西沉,没于云中。
“砰——”巨大的开门声吵醒了院内已经睡下的人,要说还没睡的,大概只有守在谢枢舆屋外的两个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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