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短篇小说合集》

作者:土豆炖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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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仵作解谜案


      正月十六,上元节的灯彩还未尽数撤去,雪却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给刚刚经历过喧嚣的京城覆上了一层凄冷的白。

      天色阴沉得像块脏兮兮的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义庄独立在城西角落,比别处更冷,寒气砭骨。苏柒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哈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

      她刚送走一具因冻饿而死的流浪汉尸体,正准备清理验尸台,铁皮桶里的水混着血污和药水,泛着浑浊的光。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碾过积雪,戛然而止。

      紧接着,义庄那扇破旧木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寒风裹着雪粒子倒灌进来,吹得墙上挂着的油灯剧烈晃动,光影乱颤。

      一群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鱼贯而入,分列两侧,动作迅捷无声,只余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皮靴踏地的轻响。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瞬间将这本就狭小阴森的空间挤占得满满当当,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为首一人,身形颀长,并未穿官服,只着一身玄色锦袍,外罩墨色大氅,领口簇着浓黑的貂毛,更衬得面容冷峻,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

      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色极淡,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腰间悬着一枚玉佩,随着他的走动,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却刺目的光泽。

      苏柒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玉佩上。

      那纹样……极其繁复古老,中心似乎是一个变体的数字……她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是“柒”。

      和她十年前,在爹娘尸体旁的桌面上,用爹那未冷透的血描画出的那个字,一模一样。

      十年了。

      那个被大雪淹没的及笄日,那个充斥着血腥和绝望的夜晚,那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日夜灼烧。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十年追寻,蛛丝马迹都渺茫,此刻竟如此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四肢百骸瞬间冰凉。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虎口,用疼痛逼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是苏柒,京城最好的仵作,冷眼旁观过无数死状各异的尸体,不能在此刻失态。

      那男人走到验尸台前,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冰冷,审视,不带丝毫温度。他甚至没有询问她的名字,只是侧了侧身,露出身后两名锦衣卫抬着的担架。

      上面覆着白布,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验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是冰碴子相互撞击,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苏柒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沉默地走上前,示意他们将尸体放在空着的验尸台上。

      动作间,她闻到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是从那玄衣男人身上传来的,与他的人一样,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锦衣卫放下尸体,迅速退开,如同没有感情的影子。

      苏柒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义庄固有的腐败气味和男人身上的冷香,吸入肺腑,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伸出依旧有些僵硬的手指,捏住了白布的一角。

      布料掀开。

      首先露出的是一头乌黑散乱的长发,然后是一张青白色的、肿胀不堪的脸

      显然在水中浸泡过一段时间。然而,当苏柒的目光触及尸体左侧脸颊,靠近耳根的那一小片皮肤时,她浑身的血液,在方才的冰冻之后,仿佛瞬间逆流,继而凝固!

      那不是污渍,不是伤痕,而是一个刺青。

      颜色因浸泡和死后的变化有些黯淡,但图案清晰可辨——一株缠绕着短刃的蔓荼蘼。

      线条精细,构图独特。

      是她娘独有的刺青

      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拥有……

      天旋地转。

      十年前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与眼前这具冰冷的女尸猛地重叠。

      爹喉间的伤口,娘苍白脸上安详却诡异的笑容,桌上那个血写的“柒”字……还有眼前这个,带着娘亲印记的陌生女子,以及佩戴着“柒”字玉佩的男人……

      她喉咙发紧,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站立不住。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一分理智,没有当场尖叫出来。

      「怎么?」

      玄衣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仵作认识?」

      苏柒猛地回神,背对着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麻木:

      「回大人,不认识。只是这尸体……在水中泡得久了,面目难辨,需要仔细查验。」

      她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绝对不能。

      这个男人,锦衣卫指挥使沈玠(她方才从下属低语中听到了对他的称呼),与她爹娘的死,与那个“柒”字,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凶手?还是知情者?他现在将这具刻着娘亲刺青的尸体送到她面前,是巧合,还是……试探?

      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掠过脑海。她重新拉好白布,盖住女尸的脸,也盖住那让她心神俱震的刺青。

      「需要移至内室,详细检验。」

      她转过身,面色已然恢复平静,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压下的波澜,

      「此处不便,光线亦不足。」

      沈玠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像是能穿透皮囊,直窥内心。半晌,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可。」

      内室更小,只容得下一张验尸台和几个放置器具的架子,空气里的药水味更浓。

      苏柒让两名锦衣卫将尸体抬入,随即挡在门口,对欲跟进来的沈玠道:

      「沈大人,验尸过程污秽,恐冲撞了您。请在门外稍候。」

      沈玠脚步一顿,看着她,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峭的弧度:

      「本官杀人无数,何惧污秽?」

      话虽如此,他却也没再坚持,只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守在门外,自己则负手立于廊下,玄色大氅在风雪中微微拂动,背影孤峭如寒峰。

      苏柒紧紧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了几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她快步走回验尸台边,再次掀开白布,目光死死锁住那女尸脸上的刺青。

      没错,分毫不差。

      蔓荼蘼的缠绕方式,短刃的倾斜角度,甚至花蕊处那一点几不可见的缺憾,都与记忆里娘亲脸颊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外祖母家的秘传,用以标记最重要的秘密,娘曾笑着说,这世上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知晓其含义。

      为何会出现在一个陌生女子脸上?这女子是谁?她为何而死?娘亲的刺青,为何会在十年后,以这种方式重现?

      她压下翻腾的心绪,开始专注验尸。

      女子年纪很轻,不超过二十岁。

      肌肤细腻,指腹虽有薄茧,但分布位置显示她并非普通劳役女子,更像是……习过字,甚至可能接触过乐器。颈部有轻微的掐痕,但不足以致命。

      口鼻处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

      她解开女尸早已被泡得发胀僵硬的衣物,仔细检查每一寸皮肤。

      在褪下中衣时,动作猛地顿住。

      女子左侧肩胛骨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印记。

      若非仔细查看,极易忽略。

      那是一个烙印,图案赫然是一只——鹤。

      单足立于祥云之上,鹤首微昂,姿态优雅,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苏柒的瞳孔骤然收缩。

      鹤……京城里,与“鹤”关联最密切的,便是那位权势熏天,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东厂督公,曹无鸾

      曹无鸾性好奢华,爱鹤成痴,其府邸名为“鹤园”,手下精锐番役被称为“鹤翼”,他本人的私印,正是一只单足立云鹤

      这女子身上,怎会有曹无鸾的私印烙印?

      一个带着娘亲独家刺青的女子,身上却烙着东厂督公的标记……而将她送来的人,是佩戴着“柒”字玉佩的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与东厂,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苏柒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她,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心。

      她强忍着心悸,继续检查。

      在女子紧紧攥着的右手拳头里,她发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尸体本身的线头——

      是半片被捏得变形的、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箔片,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强行撕扯下来的。

      箔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奇异的甜香。

      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取下箔片,放入一个干净的瓷碟中。

      接着,她又发现女尸的指甲缝隙里,残留着一些微小的、深蓝色的颗粒,像是……某种矿石的粉末。

      她刮下那些粉末,用油纸包好。

      最后,她取来银针,探入女子喉部。

      片刻后取出,银针的尖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隐隐发黑的暗蓝色。

      是某种极为罕见特殊的毒素。

      做完这一切,她仔细地为女尸穿好衣服,盖好白布。站在原地,脑中飞速运转。

      女子身份成谜(脸上刺青,肩有鹤印),死因是中毒(银针发黑),生前可能与人搏斗(指甲缝有异物,手中有金色箔片),死后被抛尸水中(尸体肿胀)。

      沈玠知道多少?他让她验这具尸体,目的究竟是什么?借她之手,查出女子死因,指向东厂?还是……他已经怀疑她的身份,用这刺青来试探她的反应?

      无论哪种,她都已然置身于漩涡之中。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端起那个盛放着金色箔片和蓝色粉末油纸包的托盘,打开了门。

      风雪立刻扑面而来。

      沈玠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托盘上。

      「如何?」

      「回大人,死者年约十七八,死于中毒。具体何种毒物,需进一步查验。生前曾与人短暂搏斗,指甲缝内留有异物,似是某种矿物粉末。另外,」

      她顿了顿,将托盘微微前递,

      「她右手紧握,找到此物。」

      沈玠拈起那半片金色箔片,对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

      那箔片极薄,金色却十分纯正,上面没有任何纹路。

      「还有呢?」

      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柒垂眸:

      「尸体在水中浸泡时间超过十二个时辰,面部肿胀,难以辨认原貌。暂无其他明显身份特征。」

      她隐瞒了脸颊刺青和肩胛鹤印。

      这两样东西,牵扯太大,在她弄清沈玠的立场和目的之前,绝不能透露分毫。

      沈玠将箔片放回托盘,目光如冰刃般刮过她的脸:

      「苏仵作验尸,果然细致。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压迫,

      「你當真……不认识她?」

      苏柒心头一凛,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努力让眼神显得坦诚而无辜:

      「大人何出此言?民女终日与死人为伍,若非大人今日送来,岂会认得这位姑娘?」

      沈玠盯着她,许久,才缓缓道:

      「是吗?」

      他不再追问,转身,大氅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

      「既然如此,这尸体,还有这些证物,暂由你保管。有任何发现,即刻禀报。」

      说完,竟不再停留,带着一众锦衣卫,如来时一般,迅疾地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义庄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雪敲打门窗的呜咽声。

      苏柒站在原地,直到马蹄声彻底远去,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个深印。

      她走回内室,掀开白布,再次凝视着那女尸脸上的刺青。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带着刺青的皮肤。

      忽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丝极细微的异样。在刺青边缘,靠近下颌线的地方,皮肤的质感似乎有极其轻微的不同。

      她心中一动,取来烈酒和干净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那片区域。

      随着污垢和死后渗出油脂被擦去,那刺青边缘,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接缝!

      这不是长在皮肤上的!这是一张制作极其精巧、贴上去的人皮面具?!

      而娘的刺青,是画在这张面具上的?!

      苏柒呼吸骤停。

      她尝试用薄刃刀片的尖端,极轻地沿着那接缝探入。

      果然,轻轻一挑,一层薄如蝉翼的皮膜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下面真实的皮肤。

      真实的皮肤上,光滑平整,什么都没有。

      震撼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风雪更急了,扑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沈玠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苏柒脸上,等着她的回答。

      他身后,是两具刚刚断气的东厂番役,鲜血在雪地上蜿蜒,像某种不祥的符咒。

      苏柒知道,这是摊牌的时刻,至少是部分摊牌。沈玠救了她,未必是善意,更像是不允许别人动他棋盘上的棋子。

      她若再全然隐瞒,下一刻那弩箭对准的,可能就是她自己。

      她迎着那慑人的视线,声音在风里有些发颤,却努力维持着清晰:

      「那刺青……是画在一张极高明的人皮面具上。死者脸上,并无此印记。」

      沈玠眉梢微动,似乎并不十分意外,只追问:

      「还有呢」

      「死者肩胛有曹督公私印‘单足立云鹤’烙印。指甲缝里有蓝焰石粉末。手中攥有半片金色箔片,带有西域雀舌兰香气。致死之毒,初步判断是‘孔雀胆’。」

      她一口气说完,紧紧盯着沈玠的反应,

      「大人将她送到我面前时,可知她脸上戴着这样一张面具?可知这刺青,模仿的是谁?」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沈玠沉默地看着她,风雪在他玄色大氅上积了薄薄一层,让他整个人更像一座沉默的冰山。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穿透风雪:

      「本官不知面具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紧绷的脸:

      「但这刺青式样,本官认得。十年前,钦天监监正苏明远夫人,顾氏婉容,左颊便有这样一个刺青,蔓荼蘼绕短刃,分毫不差。」

      苏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几乎停止跳动。他果然知道……

      「你……你如何认得?」

      沈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向前一步,几乎与她呼吸相闻,他腰间那枚“柒”字玉佩几乎要碰到她:

      「苏柒,你隐姓埋名十年,苦心孤诣成为京城仵作,为的,不就是查清苏明远夫妇‘畏罪自尽’的真相么?」

      苏柒浑身冰凉,血液却仿佛在瞬间燃烧起来。

      她猛地抬头,眼中是十年积压的悲愤与警惕:

      「是,我爹娘绝不会畏罪自尽!我爹临死前,用血写下了那个字——」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玉佩,和你腰间这个,一模一样,

      「沈大人,你告诉我,这个‘柒’字,究竟代表什么?你与我爹娘的死,到底有何关系?」

      风雪呼啸,卷起她带着哭腔的质问,散入冰冷的夜空。

      沈玠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算计,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别的情绪。

      他没有被她的激动影响,语气依旧平稳冰冷:

      「這只是一个代号,也是一个组织。前朝覆灭后,一些掌握着特殊技艺或秘密的遗民组成的影子组织,名为‘七星’。你父亲苏明远,曾是其中之一,代号,‘天枢’。」

      苏柒如遭雷击,呆立当场。爹……是前朝遗民?七星组织?天枢?

      「那我娘……」

      「你母亲……顾氏,并非组织中人,但她家族传承的刺青,据说关联着一个前朝宝藏的秘密。这才是招祸之源。」

      沈玠的目光掠过她,望向漆黑河面,

      「十年前,有人向朝廷告密,指认苏明远勾结前朝余孽,意图不轨。所谓的‘罪证’,便是你母亲那独特的刺青,被指认为前朝逆党的信物。你父母被捕当日,便在狱中‘自尽’。」

      「是谁告的密?!」

      苏柒急声问,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当时与你父亲同在钦天监,且关系密切的副监正,曹无鸾」

      沈玠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

      「他借此投靠了当今权阉,步步高升,成了今日的东厂督公。」

      「那你呢?」

      她逼视着沈玠,

      「你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也是‘七星’的人?」

      沈玠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深邃如潭:

      「本官代号,‘摇光’。奉命潜入朝廷,执掌锦衣卫,一是暗中庇护残存的七星成员,二是……查清当年真相,清理门户。」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苏柒头晕目眩。

      她不敢相信,却又隐隐觉得,这或许就是真相。

      否则,如何解释他知晓如此多内情?如何解释他佩戴着“柒”字玉佩?甚至……他今夜的出现,或许并非巧合,而是一种暗中监视或保护?

      「这具女尸……」苏柒思绪纷乱,指向义庄方向。

      「她是曹无鸾身边的一名近侍,名唤‘云雀’,颇得信任。数日前失踪。」

      沈玠接口,

      「我收到密报,玉带河发现女尸,面容损毁,但疑似云雀。将她交给你,一是确认身份,二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

      「看看这背后,是否有曹无鸾的手笔,以及,是否会引出与当年相关的人。」

      他看着她,意有所指:

      「果然,不仅引来了东厂的灭口,也引出了你」

      苏柒明白了。

      自己验尸时的异常,或许并未完全瞒过他的眼睛。

      他是在借她这把刀,去捅曹无鸾这个马蜂窝,同时也在试探她的深浅。

      「那张人皮面具……」

      苏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

      「制作如此精巧,绝非寻常工匠能为。将娘亲的刺青仿制其上,戴在曹无鸾心腹的尸体脸上……这是挑衅?还是警告?或者是想借我这把可能存在的‘刀’?」

      「或许兼而有之,曹无鸾老奸巨猾,他可能已对你的身份起疑,此举意在敲山震虎,或者,引蛇出洞。云雀的死,或许是她发现了曹无鸾的某个秘密,被灭口。而曹无鸾,顺势布下此局。」

      他看向苏柒,眼神命令不容置疑:

      「此地不宜久留。东厂的人折在这里,曹无鸾很快会知道。你不能再回义庄。」

      「那我……」

      「跟我回北镇抚司。」

      沈玠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阴影里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深处。

      这里并非关押犯人的牢房,而是一间守卫森严的密室。

      烛火跳动,映照着墙壁上悬挂的巨大京城舆图,以及一些陈旧的卷宗箱笼。

      沈玠从一个上了多重铜锁的铁柜中,取出一本页面泛黄、边缘破损的册子,递给苏柒。

      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样。

      苏柒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翻开。

      里面并非文字,而是一些用特殊颜料绘制的、复杂的星图、机关图谱,以及一些隐蔽的符号标记。

      在册子的最后几页,她看到了熟悉的笔迹——是父亲苏明远的

      上面记录着一些零散的观测笔记,以及对某种“地脉能量”的推测。

      而在其中一页的角落,她看到了一个简略的图案:

      蔓荼蘼缠绕短刃,旁边标注着几个小字——“锁钥于图,藏锋于容”。

      「这是……」苏柒抬头看沈玠。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部分研究手札。‘七星’成员各有所长,你父亲精于星象舆地、机关算学。他怀疑,前朝遗留的那批宝藏,或者说,某种强大的力量,并非单纯的金银,而是与京城地下的某种古老构造有关。」

      沈玠指着那图案和字,

      「锁钥于图,可能指引宝藏的关键,就在某张图上。而‘藏锋于容’……」

      他的目光落在苏柒脸上:

      「‘容’,既指你母亲顾婉容,也可能,就是指她脸上的刺青。那刺青,或许本身就是一幅微缩的‘图’。」

      苏柒抚摸着册子上那熟悉的字迹,眼眶发热。

      十年了,她终于触碰到了父母过往的冰山一角。

      「曹无鸾当年告密,或许不仅仅是为了铲除异己、攀附权贵。他可能也从某种渠道,得知了宝藏的秘密,想要据为己有。你父母的死,是灭口,也是为了夺取他们可能掌握的线索。」

      沈玠的声音将她从悲恸中拉回现实,

      「云雀脸上的假刺青,说明曹无鸾至今仍未放弃寻找。他或许已经破解了部分秘密,需要真正的刺青图样来确认,或者开启最后的关键。」

      他拿起苏柒从云雀手中得到的金色箔片:

      「雀舌兰,西域贡品,曹无鸾近年颇好此物,常用以熏香或炼制一些……助兴之物。这箔片,可能是他某样私人物品上的装饰。」

      他又指向那包蓝色粉末:

      「蓝焰石,除了制作特殊火药,在一些邪门的炼丹术里,也被用作催化物,以求炼出所谓‘长生金丹’。曹无鸾权势已极,近年来愈发追求长生之道,暗中网罗方士,在府内设丹房。云雀指甲里的粉末,说明她可能接触过丹房,或者相关之物。」

      「而孔雀胆……」

      沈玠眼神阴鸷,

      「此毒罕见,配制需极高技艺。曹无鸾手下,正好网罗了一位用毒高手,来自苗疆,名为‘鬼手毒医’。」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沈玠一一串联起来,最终都指向了东厂督公,曹无鸾。

      「所以,云雀可能是发现了曹无鸾炼丹、或者寻找宝藏的某个关键秘密,才被用孔雀胆灭口。然后曹无鸾将计就计,给她戴上面具,抛尸玉带河,意在引出可能知晓刺青秘密的人,比如我。」

      苏柒理顺了思路,心潮起伏。

      「不错。」

      沈玠颔首,

      「他现在应该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接下来,要么直接对你下手,要么,会利用你,去找到真正的‘锁钥’。」

      「那我该怎么做?」

      苏柒看向沈玠,此刻,他们似乎成了暂时的同盟。

      沈玠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城中一处被朱笔圈起的位置——“鹤园”。

      「曹无鸾生性多疑,宝藏或长生的秘密,他必定藏于最核心之处。我们需要进去,找到确凿证据,以及他杀害你父母、毒杀云雀的直接罪证。」

      他回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柒:

      「你母亲的刺青,是唯一的、他未曾得到的钥匙。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三日后,夜。鹤园。

      今夜是曹无鸾五十寿辰,园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宾客如云,皆是京城勋贵、权宦名流。觥筹交错间,一派歌舞升平。

      苏柒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侍女服饰,低眉顺眼地跟在沈玠身后。

      沈玠今日亦是一身赴宴的常服,玄色锦袍,玉带束腰,少了些许平日的肃杀,多了几分贵气,只是那眉眼间的冷峻依旧。

      他们的计划简单而冒险。沈玠利用身份进入寿宴,制造些许动静吸引曹无鸾及其核心护卫的注意。

      而苏柒,则趁机潜入曹无鸾的书房兼丹房重地——鹤唳堂。

      临分开前,沈玠塞给她一个小巧的金属圆筒,触手冰凉:

      「這是信号箭。若遇危险,拉动底部机括。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寻找证据,尤其是与你父母和云雀相关的,不可恋战,更不可妄动曹无鸾。」

      苏柒握紧圆筒,点了点头,身影一闪,没入了花园假山的阴影里。

      鹤园极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

      苏柒凭借着沈玠提供的简图和过人的记忆力,避开巡逻的护卫和来往的仆役,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接近位于园林深处的鹤唳堂。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雀舌兰的甜香混合着丹药的古怪气味便越是浓郁。

      鹤唳堂外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明哨暗卡,几乎无死角。

      苏柒伏在草丛中,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她注意到,每隔一刻钟,会有一队护卫交叉巡逻而过,中间有大约二十息的空档。

      而鹤唳堂侧面,有一扇用于通风换气的小窗,位置隐蔽,窗棂看似结实,但她凭借仵作对人体骨骼力学的了解,判断出那是一个可能的薄弱点。

      巡逻队的脚步声刚刚远去,苏柒如同离弦之箭,从草丛中窜出,几步便到了那小窗下。

      她从发间取下一根特制的、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金属丝,探入窗缝,轻轻拨动内部的插销。

      同时,双手抵住窗框,运用巧劲,猛地一错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插销滑开。她轻轻推开窗户,身形一缩,便钻了进去,随即反手将窗户虚掩。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的丹炉闪烁着暗红色的火光,将各种奇形怪状的药材、器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雀舌兰香气、丹药的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苏柒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她稳住心神,开始快速搜寻。

      书房部分,书架林立,典籍无数。她重点检查书桌。

      抽屉上了锁,但这难不倒她。

      用金属丝几下捅开,里面是些往来书信、账目。她快速翻检,目光倏地凝在一封没有署名、字迹却有些熟悉的信上。

      信的内容是关于十年前钦天监“星象异动”的汇报,字里行间,隐隐将祸水引向父亲苏明远……

      这字迹……她虽不完全认得,但运笔习惯,与父亲手札上提到的某个同僚极为相似

      她将信小心翼翼揣入怀中。

      她转身走向丹房区域。

      这里更加杂乱,各种药材、矿石分门别类摆放,其中赫然就有研磨好的蓝焰石粉末

      在一个精致的玉匣里,她发现了数片完整的、与云雀手中一模一样的金色箔片,上面还残留着清晰的雀舌兰香气。这箔片,似乎是用来包裹某种丹丸的

      她的目光扫过一排药柜,最终停留在一个贴着“秘”字封条的抽屉上。撬开后,里面是几个瓷瓶。

      她拔开其中一个的塞子,一股熟悉的、带着腥甜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是孔雀胆旁边还有配置此毒所需的其他几样罕见毒草

      她强压激动,将瓷瓶收好。现在,只差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样—曹无鸾是否找到了与母亲刺青相关的“图”?

      她的目光在室内逡巡,最终落在丹炉后方,墙壁上悬挂的一幅《仙鹤祝寿图》上,这幅画看似普通、但装裱的卷轴似乎比寻常的要粗一些。

      她走上前,轻轻敲击画卷后面的墙壁,声音沉闷,并无异常。

      但她不死心,伸手去触摸那卷轴。在右侧卷轴的顶端,她摸到了一个极细微的凸起。用力一按

      “咔”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仙鹤祝寿图》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后面墙壁上的一个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古朴的羊皮纸。

      苏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取出羊皮纸,迅速展开。

      上面绘制的,并非地图,而是一幅复杂的、由无数线条和星点构成的?.星图脉络图?而在图纸的右下角,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大小的残缺区域,旁边用小字、注:“锁钥之位,容后补全。”

      这残缺的形状?苏柒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颊。那形状,赫然与母亲脸上的蔓茶蘼刺青,完全吻合

      曹无鸾果然找到了关键的“图”,但他缺少最后一块拼图—真正的刺青图样

      就在这时!

      “砰!”

      鹤唳堂的大门被人从外猛地撞开

      灯火瞬间大亮,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曹无鸾在一众精锐“鹤翼”番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绛紫色蟒袍,面白无须,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目光如同毒蛇,瞬间锁定了手持羊皮卷的苏柒。

      「苏姑娘,老夫恭候多时了。」

      他的声音尖细,带着太监特有的腔调,听在耳中无比腻烦,

      「果然,这把钥匙,自己送上门来了。」

      苏柒浑身僵硬,握紧了手中的羊皮卷和信号箭。

      「放下你手中的东西,老實的过来。」

      曹无鸾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咱家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就像.....你那个不識抬舉的娘一样。」

      「曹无鸾!你個臭老賊!你卑鄙無恥!杀害我父母,毒杀云雀,這罪证确凿!」

      曹无鸾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这鹤园,咱家的话,就是王法!拿下!」

      他身后数名鹤翼番役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苏柒毫不犹豫,猛地拉动信号箭底部的机括

      “咻—啪!”

      一道赤红色的光芒带着尖啸冲破屋顶,在夜空中炸开一朵小小的火花。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同时,苏柒将手中的羊皮卷往怀里一塞,扬手撒出两包药粉—一包是迷药,一包是腐蚀性的毒粉

      冲在最前面的番役猝不及防,吸入迷药,动作一滞,被毒粉沾到皮肤,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苏柒转身就往那扇小窗冲去

      「想跑?」

      曹无鸾冷哼一声,身形一动,竟快如鬼魅,亲自出手時

      他五指成爪,指甲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直抓苏柒后心,劲风凌厉,显然武功极高

      苏柒感到背后恶风袭来,心知躲闪不及,只能拼命前扑

      眼看那毒爪就要落下

      “铮—!”

      一道雪亮的刀光,如同九天落雷,自门外劈入,刀气森寒,后发先至,直斩曹无鸾手腕

      曹无鸾脸色微变,不得不收爪回防。

      「曹督公,对本官的人下手,是否太过心急了些?」

      沈玠持刀而立,挡在苏柒身前,飞鱼服上沾染了些许血迹,显然一路杀进来并不轻松。

      他面色冷峻,眼神如刀,与曹无鸾遥遥对峙。他身后,是数十名精锐的锦衣卫,与鹤翼番役剑拔弩张。

      「沈玠!」

      曹无鸾眼神阴鸷,

      「你竟敢带兵擅闯咱家府邸!」

      「曹督公,卑職是奉皇上之命清查前朝余孽,搜捕杀害朝廷命官之凶犯。」

      沈珍声音冰冷,掷地有声,

      「哼,黄口小儿,就凭你也想动咱家?」

      曹无鸾怒极反笑

      「给我杀!一个不留!」

      瞬间,鹤唳堂内,刀光剑影,杀声四起

      锦衣卫与东厂番役混战成一团,血光进溅。

      沈玠与曹无鸾战在一处,刀来爪往,劲气四溢,周围的桌椅器具纷纷碎裂。

      苏柒趁乱躲到丹炉之后,紧张地观战。

      沈玠武功显然极高,刀法狠辣凌厉,但曹无鸾身法诡异,爪功歹毒,内力更是深不可测,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她看到沈玠带来的锦衣卫虽然精锐,但人数处于劣势,而鹤园内的护卫还在不断涌来。

      久战下去,必然不利。

      她的目光扫过那个依旧燃烧着暗火的丹炉,又看了看散落在旁边的蓝焰石粉未和各类药材,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她悄悄抓起一把蓝焰石粉未,,又混合了几种性质狂暴、遇火易爆的药材,用油纸包好。

      看准曹无鸾被沈玠一刀逼退,靠近丹炉的瞬间,她用尽力气,将那个混合的药包猛地投入丹炉之中同时尖声提醒:

      「沈大人!退!」

      沈玠闻声,毫不犹豫抽身后撤

      曹无鸾一愣。

      下 刻一—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丹炉承受不住蓝焰石和狂暴药力的冲击,猛地炸裂开来,炽热的火焰、碎片和有毒的烟气瞬间席卷了整个鹤唳堂

      「啊—!」

      曹无鸾离得最近,首当其冲,被爆炸的冲击波和火焰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蟒袍破碎,浑身焦黑,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混乱中,苏柒也被气浪推了一个趔趄,被及时冲过来的沈玠一把拉住护在身后。

      「走!」

      沈玠毫不恋战,护着苏柒,带着残余的锦衣卫,趁着爆炸引起的巨大混乱和烟雾,向外冲杀。

      身后,是鹤唳堂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曹无鸾怨毒疯狂的嘶吼。

      天色微明,雪已停歇。

      北镇抚司密室内,苏柒将怀中的羊皮卷、书信、瓷瓶等物一一取出,放在沈玠面前。

      「曹无鸾勾结前朝余孽、陷害忠良、私炼禁药、滥用剧毒、谋害宫人.……证据链,齐了。」

      苏柒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有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沈玠翻看着那些证据,尤其是那封引荐信和羊皮卷,眼神冰冷:

      「足够了。丹炉爆炸,曹无鸾虽未当场毙命,但也重伤濒危,东厂群龙无首。加上这些铁证,他和他那一党,完了。」

      他抬眸看向苏柒,晨曦透过窗棂,映在她带着倦意却清亮的眼睛里:

      「你做到了,苏柒。」

      十年隐忍,一朝雪恨。

      苏柒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父母慈祥的面容仿佛在云端对她微笑。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这羊皮卷..」

      她指着那幅星图脉络,

      「锁钥'究竟指向何处?那宝藏,或者说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沈玠拿起羊皮卷,仔细看着那残缺的部分,又看向苏柒,眼神复杂:

      「根据你父亲的手札推测,这可能关系到大胤朝龙脉地气的某种枢纽。具体为何,或许需要將這图补全才能知晓」

      他顿了顿,「你打算补全它吗?」

      苏柒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拿起那张羊皮卷,缓缓走到燃烧的炭盆边。

      「我爹娘因它而死,云雀因它而亡,无数人因它勾心斗角,葬送性命。」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

      「这所谓的宝藏或力量,带来的只有灾祸。它不该存在于世。」

      说着,在沈玠的注视下,她将那张承载了无数秘密和鲜血的羊皮卷,投入了熊熊炭火之中。

      火焰猛地蹿高,贪婪地吞噬着古老的羊皮,发出噼啪的轻响,最终化为一片灰烬。

      所有的阴谋、贪婪、追寻,似乎都随着这缕青烟,消散在晨光里。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沈玠问。

      苏柒转过身,脸上泪痕已干,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会离开京城。天下很大,总需要仵作。或许,我能用这双手,让更多含冤者开口,让更多真相大白。」

      她看了一眼沈玠腰间的玉佩:「那个‘柒'字,于我,不再是枷锁了。」

      沈玠看着她,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样式普通的木牌,递给她:

      「若有需要,可持此物,到任何一处有七星暗记的地方求助。」

      苏柒接过木牌,上面只刻着一颗简单的星辰。她没有拒绝:

      「多谢。」

      她走向门口,脚步不再沉重。

      「苏柒。」

      沈玠在身后叫住她。

      她回头。

      风雪似乎已在他眼中沉淀,只余一片深沉的平静:

      「保重。」

      苏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转身踏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融入了京城清晨稀薄的日光和未化的积雪之中。

      街角,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掀开蒸笼,热气腾腾。一个新的日子,开始了。

      她的路,还在脚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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