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爱不能

　　她扶起一旁喘气的段霞，眼神戒备。

　　周陈平浑浊的脸即刻堆起谄媚笑容，伸手就要摸周绫的脸：“呦，我的大演员女儿在家。”

　　周绫偏头避开他，神情漠然。

　　周陈平有丝尴尬，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裤缝处不安地搓动了番。
　　“那个女儿，爸最近手头紧，你上部戏拍完，刚发片酬吧？”

　　“你又去赌了。”周绫声音平静得可怕。

　　“听人说，拍一部短剧，可赚钱了。你一个姑娘能花多少，攒那么多做什么？迟早要嫁人的，你妈这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你看……”周陈平喃喃碎语。

　　“你又去赌了。”她重复着，每个字顿如冰锥。
　　“我说过，上次替你还债，是儿女情份，还你生养之恩，从此以后，再赌，与我们再无瓜葛。”
　　她扶段霞在沙发坐下，替母亲顺气：“债主打你还是卖你，都与我周绫和这个家无关，要是再敢上门骚扰，我就带着妈妈搬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周绫左脸顿时火辣辣烧起来，她捂着脸，丧气笑了笑。

　　“与你无关？”男人雄厚掌心狠狠给周绫抡了一巴掌，他暴怒拽住她，嘶声大吼：“你整个人都是老子生的！你的钱就是老子的钱！你凭什么说和你无关？”

　　拳头雨点般落下，他似踢打仇人般，绝望又暴唳。
　　“不是翅膀硬了？打烂你这张脸，我看你还怎么硬气！”

　　“不要打，不要打了周陈平……”
　　段霞匍匐在地，消瘦身躯孱弱罩在女儿身上，承受着风风雨雨。
　　她哭得心戚：“发发慈悲吧，那是你亲生女儿！当年你做生意被人骗钱，催债人往我们家门口泼油漆，是你女儿放弃高考，出去打工，这些年一点一滴，省吃俭用，外头当牛又做马，才帮你还清债款的女儿，亲女儿啊……”

　　“我没有这个女儿！” 周陈平怒目圆睁。

　　“我报警。”周绫大口大口喘气，像条海风中呼吸不到氧气濒死的鱼，哆嗦着要去拿手机，却被段霞死死拽住：“别，别！”

　　“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警笛一响，到时候，到时候家家户户又要来看你妈妈，看咱们家笑话……不要女儿……”

　　周绫错愕望着段霞，颤抖垂下手。

　　窗外风声凄厉起来，猎猎嚎啕着，像呜咽。

　　她感觉自己是一片被蚕食得千疮百孔的枯叶，凛冬枝头不肯落下，也不能落下。

　　多想跑。

　　可她不能，她不能把段霞独自留在这里。

　　周绫木然望着泣不成声的母亲，机械地从口袋里不断掏出所有纸币。
　　“拿去，都拿去。”
　　“滚吧。”

　　周陈平夺过钱，脸上绽出得意的笑容，眼神精光。

　　男人带着浑身酒气，踉踉跄跄夺门而去。

　　客厅重归寂静。

　　“绫绫怎么样？疼不疼？妈妈帮你上药。”段霞拿来药膏，边擦药，边默默垂着泪。泪落在周绫手背上，点点滴滴，都是滚烫的蜡油。

　　“妈妈对不起你……”段霞在哭。

　　脸上灼烧的刺痛，阵阵蔓延到周绫从头到脚的每一处角落。

　　周绫闭上双眼，努力将母亲哽咽隔绝在外。

　　她强忍住眼泪，情绪抽离。

　　她到底怎么做，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脑中飞快地盘算了番。还是太弱了，她想。

　　周绫攥紧手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

　　“你的脸……”
　　次日夜班，小梅望着周绫那抹未消的红痕，欲言又止。

　　周绫下意识抚上脸颊，轻描淡写：“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周绫闪烁其词，小梅识趣也没追问。她朝屋外的池旭招招手：“小池！站累了进来歇会！”

　　工作日的商场格外冷清。
　　池旭正站在餐厅门口发传单，挺拔高挑的身姿于人群中异常显眼。听到呼唤，他转身进门，却在看到周绫的瞬间怔住了。

　　“周……绫姐好。”他匆匆问候，便垂头走向别处，默默捧起账单算账。

　　“小池现在做事情很利落了。”周绫望着他的背影，同小梅轻声笑。

　　池旭按住计算器的指尖略有停顿。

　　“可不，”小梅凑近周绫，压低声音：“你这些天没来不知道。池旭这里上班，每天餐厅会莫名其妙多好多漂亮妹妹，专门来看他，后来我刷短视频，才发现有人偷拍他到网上，火了哇，几十万条赞。”

　　周绫莞尔：“那老板得给小池加工资，这可是财星。”

　　“你要是平时上班别老闷个口罩，肯定也能成为我们店的财星。”
　　“女财星。”小梅望了望周绫，又瞥一眼身后敲着计算器，头愈埋愈深的池旭，意味深长添了句：“男财星……”

　　“少来，人家池旭才多大，别拿孩子开玩笑。”

　　“小吗？可不小了。”小梅狡黠一笑。

　　这时正好客人进门，周绫戴上口罩去后厨备菜，小梅跟上来，倚在门边看着她。

　　“周绫，做完今晚的班，你以后真的不来啦？我还怪舍不得。”

　　周绫整理手中芹菜，垂头笑笑：“没办法，时间排不开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瓷碗重重砸向冷柜门的声音。

　　噼里啪啦。

　　小梅探头望去，倒是没骂了，只无奈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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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周绫走出商城，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周绫。”

　　她回头，见是池旭。

　　他站在霓虹灯下，额头前的碎发被清风轻轻吹动。

　　“我听到你和小梅姐说话了。”池旭声音略有着急，他看着周绫许久：“你要辞职。”

　　周绫微笑表示默认。

　　“那我也不干了。”池旭道。

　　周绫错愕：“池旭，工作不是过家家，我是兼职，你才刚刚全职转正……”

　　“这个没事的，”池旭打断她：“前几天有个经济公司，说要和我签约，而且我……”

　　他望着周绫，迟疑片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餐饮确实不适合我，我老是笨手笨脚。”

　　周绫弯唇，静静看着他：“你自己决定了，就很好。”

　　池旭点点头，如释重负抓了抓头发，忽然道：“有件事情想麻烦您，周绫姐。我现在住的地方，二手房东忽然要收回房子。想问你附近有认识的房源吗？”
　　他微顿，声音轻了几分：“在h市，我只有你一个熟人了。”

　　“房源？”
　　周绫想了想，自己家楼下，倒还真有房东在招租，于是道：“有，我给你房东联系方式，不过是靠近横城附近，可以吗？”

　　池旭双眼发光：“谢谢周绫姐！”

　　周绫点头，转身要走，却发现池旭还跟着自己。

　　“怎么，还有事？”

　　“我昨晚就已经……”

　　“当晚赶出来？房东这么急？”周绫眯起眼睛。

　　“是，周绫姐，那我……”

　　“那我帮你定个酒店，你先暂住。”
　　周绫回答得自然。

　　池旭缓缓低下脑袋，无声应和。

　　*

　　忙完一切的周绫回到家，呼口长气。

　　这是她和许一莉在h市旁边合租的两居室。说是合租，其实和独居也无甚区别，因为许一莉时长夜不归宿，三天两晚见不到人影。

　　黑白相间的小猫轻盈跃上长桌，亲昵蹭着她的掌心，发出满足呼噜声。周绫心不在焉地抚摸着猫咪柔软的毛发，另一只手滑动着手机屏幕，浏览影视招聘网站的信息。

　　突然，一条新弹窗令她眼前一亮。

　　琳琅满目的短剧公司招聘中，这条弹窗格外显眼，是一个古装长剧的单元女配招聘。

　　周绫忍着激动，打开聊天框。

　　东辉影视：你好周小姐，我们对你的简历很感兴趣，能否提供一段更详细的自我介绍视频？全身，各角度，面部无遮挡。

　　周绫将准备好的视频发过去。

　　东辉影视：【比心】收到。请携带身份证及相关资料周四前来面试。
　　紧接着发来一个地址：横城旭阳区西海写字楼b栋一层。

　　长剧与短剧不同，招聘向来是卡院校资历与人脉的，对于一个没签公司的人，能有这样的机会，无疑天上掉馅饼。

　　周绫放下手机，面部因充血而红温发烫，她拧开浴室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可正当她要准备整理面试要带的材料，将手伸进包内寻找证件时，心头猛地一沉。

　　东西呢？

　　手指在包里反复搜寻无果，周绫索性将整个包的内胆翻出——依然不见身份证的踪影。

　　完了。

　　她的身份证，到底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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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市另侧，中央商务区，利安集团大厦下，涌出许多刚参加完股东大会的监事董事。

　　司机老陈早早在楼下等待，顾昱斯顾以深两兄弟朝老陈点头示意后，坐进了车里。

　　“这是什么东西。”
　　顾昱斯从真皮座椅缝隙拈出张硬质卡片，待看清证件上的头像，乐了：“这夜生活，还是多姿啊，又是哪个女生不小心落下的纪念品。”

　　言罢手腕朝后座一扬。

　　“什么乱七八糟，哥你别冤枉人，我最近哪有？”顾以深开会困死了，没睡醒，揉了揉发胀太阳穴。

　　待接过顾昱斯手中那张证件照一看，霎时瞌睡清醒了三分。

　　这不是那天那个女生？

　　哪天？忘记了。

　　“要不要老陈找天给人送去？别耽误人家正事了。”顾昱斯前头阅览着财报，透过无框眼镜瞥了他一眼。

　　顾以深看着手里证件照，半晌扯嘴一笑，懒懒靠回背椅：“不用。哥你真是老古董了，现在补办身份证，网络申报，十五天就能给你送回来个新的，何况还有电子版，哪能那么急？”

　　他指尖摩挲着证件光滑边缘，暗忖道：呵，女人。全天下都一样。

　　刻意丢下点什么，引起他注意。

　　他就知道。

　　顾以深悠悠抬起那张身份证，对着光线眯眼打量。阳光透过覆膜，将上头的黑字照得清清楚楚。

　　“周绫，1999年1月20，z省h市王家巷……”

　　照片上的女生，素面朝天，一对眼睛凌凌正对镜头。

　　“长相是挺正。”

　　只可惜，他不喜欢吊着碗里看锅里的女人。

　　男人轻嗤，随手将证件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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