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

作者:刺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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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见玄狸警惕,她也不恼,将手中瓦罐塞到照夜怀里。

      “我娘怕冷,开封府的冬日又冷又长,听闻道家学派到了年岁都会游历天下,还请到时找个暖和地方,将我娘安葬了。”少女说得有些凄艾,情到深处险些落下泪来。

      照夜低头看看罐子,生了些好奇,“这么大的罐子,也装不下一个人吧?”

      “这么大的瓦罐怎么可能装得下我娘呢,更何况出嫁从夫,我娘能安葬在何处,又哪里是我做的了主的。”少女泣涕涟涟,她从袖中抽出丝帕,擦擦泪水。

      “道长见笑了,”少女福了身子,“那里面是我偷来的,我娘的心。”

      少女抬眼看向照夜,盈盈夜色中,她如玉瓷般的皮肤,衬得眼眸更加幽黑,“道长,是会帮我的吧。”

      照夜看向泪眼婆娑的少女,抱紧了罐子,“那,我要你帮我们一个忙。”

      “道长若肯帮我安葬我娘,自是道长想做什么,我帮什么。”少女一股赴汤蹈火之气,想是要豁出命去。

      “你知道,官家御赐的萆荔草在哪里吗?”照夜问道。

      少女闻言微愣,随即笑了笑。

      “若你问别的,我可能还要有些愁,该怎么才能帮到道长,若是这萆荔草。”说着她顿了顿。

      “与我来便是。”

      “等等!”玄狸打断她们,他看着照夜眼中不容置疑的执着,再看看那个渗人的瓦罐,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这蠢雀,简直不知死活。但他更清楚,此刻争执无益,他咬牙切齿,狠狠瞪了照夜一眼,一把夺过瓦罐,单手夹在腋下。

      “你干嘛?我能拿——”照夜抗议。

      “闭嘴!”玄狸恶声恶气地打断。

      “先将我娘放在炉子上吧,等取完萆荔草回来再拿。”少女看着他们争执,开口道。

      玄狸巴不得将这罐子撇下,听闻立刻将其放到了炉子上,然后一只手紧紧攥住照夜的手腕,生怕这个不要命的小雀去抱这瓦罐。

      游廊下的风灯忽明忽暗,夜风穿过回廊,带着春日的寒意,东跨院那株巨大的百年老槐无风自动,繁茂的枝叶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枝头系着的素麻孝带如招魂幡般铮铮作响。

      照夜直觉般地看向那老槐树,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萆荔草就在他书房旁的小库房里,这王旦躲丧去了,书房周围他一向不让人进,这个时辰了,也不会有值守的小厮。”少女说着。

      玄狸听到称呼少女对王旦的称呼,对照夜打着眉眼官司,这小姑娘对着枢密使大人直呼其名,许是有旧怨?

      谁知照夜却是没理他。

      玄狸生气地捏了捏照夜的手腕。

      照夜怒了,抬脚对着玄狸的鞋子踩了上去。

      这猫也不是什么好性子,两人你来我往,倒落了两双满是脚印的鞋子。

      “到了。”那少女说着。

      说着是小库房,实际却是十二间连排耳房,俱是檀木包铜的门扇。

      少女从袖中荷包拿出钥匙,打开小库房的门。

      “咔哒”一声轻响,库房门应声而开。一股混合着檀香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御赐之物摞成雪浪,博古架中错落摆着犀角雕的南海仙山、和田玉琢的蟠桃宴。

      照夜看得目不暇接,“哇…”她忍不住小声惊叹。

      “蠢雀,看路!”玄狸没好气地低声呵斥,目光锐利地扫视库房深处可能存在的陷阱。

      少女蹲下从最下层取出一个紫檀木匣,这匣子用五色丝缚,七宝璎珞扣。

      “道长看看。”少女递过匣子。

      照夜眼睛一亮打开一看,三株形似乌韭色泽深紫,隐隐有流光萦绕的异草静静躺在丝绒垫上,匣中整整齐齐码着三株萆荔草。

      “找到了!”照夜惊喜地低呼,小心地合上匣子,宝贝地抱在怀里,脸上是纯粹如释重负的欢喜。

      玄狸看着她灿烂的笑脸,心头那点因瓦罐而起的烦躁莫名消了些,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拿到了,就赶紧抱着你那草快走。”

      忽有穿堂风掠过,两个人影笼在月光劈开的窗格里。

      三人连忙躲进库房深处,却不想其中一人格外敏锐,目光如炬,对着库房方向大喝一声。

      “谁在那!”

      照夜刚要动手,却被少女拉住了手,少女对她摇摇头,取出喉咙中的哨子塞入她手中。

      照夜心中一紧,死死握紧手中的哨子。

      少女缓缓走出库房,对着二人行礼。

      借着月光,玄狸认出,其中一人竟是那捕杀他的老道,那想必另一人就是,就是这尚书府的主人,王旦了。

      “小女顽劣,非要追查她娘亲下落。”王旦对着妖道叹息,“本相不得已取了她的喉骨,免得惊动御史台。”他语气冷淡,仿佛只是处置了一件不听话的器物,说罢,他摆摆手,像是在驱赶什么脏东西,“还不退下?”

      妖道却是对着那库房笑了笑,对着王旦说着不打紧,转身入书房时,却从袖中飞出一个纸人,直奔玄狸而来。

      玄狸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把揽住吓呆的照夜,另一只空出的手瞬间化为覆盖着稀疏黑毛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那飞来的纸人!

      嗤啦!

      纸人灵巧地避开要害,纸刀却也在玄狸格挡的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剧痛传来,玄狸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他抱着照夜撞破身后的格窗,滚入庭院!

      “抱紧!”玄狸对着怀中还在发懵的照夜低吼,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变形。

      他强提妖力,足尖在廊柱上一点,广袖卷风,抱着照夜如离弦之箭般翻过重重高墙,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纸人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照夜回过神来,看到玄狸手臂上飙出的鲜血,她手忙脚乱地从药囊里掏出一包药粉,看也不看就朝后撒去!

      药粉遇着檐角灯笼里跃出的火星,“轰!”地一声炸开一片刺目的金色烟雾!

      纸人被金雾阻了一瞬。

      玄狸抓住这瞬息的机会,目光锁定了庭院中央那株巨大的百年老槐,他拼尽全力,带着照夜朝槐树跃去。

      枝条剧烈摇晃,堪堪承住两人重量。

      “瓦罐!那个瓦罐还在里面。”照夜突然惊叫。

      “你!”玄狸简直要被她的愚蠢气炸肺,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自身难保还管那破罐子!”

      “不行!我答应她了!”照夜眼中是近乎固执的坚持,话音未落,竟猛地挣脱玄狸的手臂,化身小雀,顶着被纸刀削断的几根羽毛,闪电般冲回厨房。

      “蠢雀!”玄狸目眦欲裂,顾不上剧痛和力竭,强行提气追去,这莽撞的呆子!

      厨房里,瓦罐还好端端地立在灶台边。

      照夜变回人形,一把抱住罐子,刚转身,一道惨白的纸刀寒光已至面门。

      千钧一发!

      “吼——!”一声带着血腥气的低吼,玄狸挡在她身前,仅存的妖力灌注于未受伤的右爪,狠狠拍向纸刀。

      铛!

      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纸刀深深扎入灶台,玄狸也被反震得踉跄后退,口中溢出鲜血,本就苍白的脸瞬间灰败!

      纸人发出尖啸,再次扑来,眼看避无可避之时,异变陡生。

      无数坚韧柔韧的槐树枝条如同活物般,瞬间从窗口飞入,精准地缠住玄狸和照夜。

      “啊!”照夜惊呼。

      玄狸眼中金光爆闪,试图挣扎,却骇然发现这枝条蕴含的力量远非他此时能抗衡。

      槐树枝条猛地回缩,巨大的力量将两人如同抛掷石子般,狠狠甩向高墙之外。

      那老槐树竟是将两人抛出了尚书府。

      夜空中,两人借力一路飞回了城隍庙,玄狸却撑不住了,一时脱力,坠入城隍庙前的河水中,连带着照夜也入了水。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口鼻,照夜呛了口水,挣扎着浮出水面,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紫檀木匣和冰冷的瓦罐。

      她抹了把脸,看到不远处玄狸也湿漉漉地从水里冒出头,脸色惨白如纸,手臂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外翻,还在渗血,狼狈不堪。

      “秃毛猫,都怪你!”照夜又气又急,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的新道袍!还有……你的伤,我好不容易才稍稍治好了你。”

      玄狸喘着粗气,冰冷的河水稍稍缓解了伤口的灼痛,但失血和力竭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

      他看着像只落汤鸡般指责自己的小麻雀,“闭嘴,”他声音虚弱,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同样湿透,紧贴着身体的单薄春衫上,又迅速移开,耳根莫名有些发热。

      “再吵就把你扔回河里去。”他挣扎着爬上岸,靠在河堤边,连骂人的力气都快没了。

      照夜也爬上岸,顾不上自己,先把紫檀匣子小心打开检查,见萆荔草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她又看向怀里的瓦罐,“还好那瓦罐封得严实,要不然浸了水,怎么对得起那姑娘。”

      “交代?”玄狸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声音带着嘲讽,“那姑娘是王旦的女儿,那罐子里是王旦夫人的心,我们撞破了枢密使大人杀妻灭女、勾结妖道的秘密,你还想着交代?”

      他猛地盯着照夜,“王旦和那妖道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这蠢雀抱着那催命符,还能活几天?”

      照夜被他吼得一愣,抱着瓦罐的手指收紧,小脸白了又白。

      她并非完全不懂危险,只是,“我答应她了。”她低下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固执。

      而且照夜并不蠢。

      “我拿到了萆荔草,这就离开汴京,天大地大,他们找不到我的。”

      汴京本就是照夜的第一站,拿了萆荔草她本就没有留下的意义。

      她抬起头,看向玄狸,眼神清澈而坚定,“你呢?你怎么办?”

      玄狸看着她执拗的眼神,心头那股邪火莫名地熄了大半,只剩下一片无力感。

      这只小麻雀,莽撞、天真、又固执得可怕,偏偏……

      他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我自然要走,留在汴京我也危险了。”

      说着他吹了声奇特的口哨。

      不多时,老玳瑁猫带着几只精壮些的野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河堤下草丛里,看到玄狸的惨状和湿透的照夜,老猫眼中满是忧虑。

      “带小的们,离开汴京,往南走,越远越好。”玄狸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那妖道不会放过你们。”

      老玳瑁悲鸣一声,带着猫群对着玄狸和照夜深深俯首,然后迅速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

      玄狸这才看向照夜,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平静下来:“走吧,找个暖和的地方,把你那麻烦埋了。”

      照夜抱着匣子和瓦罐,默默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臂上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她抿了抿唇,从湿透的药囊里翻出最后一点金疮药,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臂。

      “你干嘛!”玄狸想抽回手。

      “闭嘴!秃毛猫!”照夜凶巴巴地瞪他,动作却放得很轻,小心地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再动就让你烂掉!”

      药粉刺激伤口,玄狸疼得吸了口冷气,却没再挣扎,只是别过脸去。

      五更的梆子撞破水雾,汴河浮桥浸在蟹壳青的天光里,玄狸另一只闲着的手,正用苇杆逗弄早起的翠鸟。

      渡口的老柳新芽沾着露水,货郎挑着担子,沿河叫卖着刚出炉的胡饼。

      玄狸起身,走到货郎前,用不知哪里摸出来的几个铜板买了两个饼,他走回来,将一个还沾着点河泥的饼随手递给照夜。

      “你这秃毛猫!吃东西前要洗手啊!脏死了!”照夜嫌弃地叫起来,但还是接过了饼,小心翼翼地掰掉沾泥的部分,小口小口地啃着。

      远处汴河上,一艘挂着官旗的快船正逆流而上,方向正是他们刚刚逃离的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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