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永恒借一秒

　　闻息沉默了半晌，良久，依旧惜字如金，给了他一句回答。
　　“是。”
　　她早已习惯这种孤独，这几乎见鬼的永恒生命，给了她不同于人类的漫长生活。
　　如果不是那个赌约，闻息早该远离人间，不会再沾染尘世半分。
　　渡云砚倒是因为她保持简单的回答忍不住笑出来了。
　　像是感受到她的心情愉悦，渡云砚继续“得寸进尺”起来、
　　“闻息既然活了那么久的话……是不是对很多老物件都很熟悉？”他有些戏谑，当即就要站起身来。
　　看在他刚刚让自己再见老朋友一面的份上，闻息虽然有点不满，但还是没有制止他。
　　他对着茶几方向活力满满地喊了一声，然后把木匣“哐当”放在茶几上，正好挨着放置时痕玉魄的底座。
　　匣子打开，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几件被软布包裹的物件。
　　“看我淘来的宝贝！”他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大型犬，“都是从各个犄角旮旯搜罗来的老物件，据说都很有来历！”
　　他拿起一块边缘破损、刻着繁复纹路的黑色玉璧，献宝似的在手里转了转。
　　“老板说这是战国贵族用的，帮我看看呗？不用太复杂，真的假的，您老给句话就行！”
　　玉魄静默无声。
　　渡云砚毫不气馁，又把一块锈迹斑斑、造型古怪的青铜片举到眼前：“这个更厉害！卖家说这是商周时期祭祀用的龟甲，上面还刻着预言呢！说是什么‘紫微东移，天命攸归’……”
　　他眨巴着眼睛，一脸“快看我是不是捡到宝了”的期待。
　　依旧没有回应。
　　“还有这个，这个！”他放下龟甲，又捧起一个素雅的瓷瓶，“宋代汝窑！说是从哪个没落世家流出来的，您看看这釉色，这天青！”
　　他絮絮叨叨，把每件古董都拿出来展示一遍，语气夸张得像在表演单口相声。
　　就在他拿起第四件、一个看起来灰扑扑的陶罐时，那个清冷的声音终于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在他脑海中响起：
　　“聒噪。”
　　渡云砚动作一顿，脸上立刻堆起灿烂的笑容，把陶罐小心翼翼放回去：“那您给掌掌眼？我这不是怕错过真宝贝嘛！”
　　“玉璧，明末仿战国，做旧尚可，灵气全无。”
　　“龟甲，近十年伪造，做旧手法拙劣。预言，胡言乱语。”
　　“瓷瓶，清代仿汝窑，形似神非，匠气太重。”
　　“陶罐……确是古物，汉代灰陶，原为夜壶。”
　　一连串毫不留情的评判砸下来，渡云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拿起那个被判定为“夜壶”的陶罐，表情复杂地端详了半天，悻悻地放下。
　　“唉，白高兴一场。”他挠了挠头，倒也不见多沮丧，反而好奇地问，“您怎么连它原来是夜壶都知道？这也能看出来？”
　　“其上残留的……气息，与净室相合。”闻息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渡云砚瞬间领悟，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噗——”他忍不住笑出声，赶紧把陶罐推得远了些，“好好好，听您老的。”
　　他把那几件被判了“死刑”的赝品扫到一边，只留下那个明末仿制的玉璧。
　　“这个好歹是块老玉，留着当个摆设吧。”
　　清理完“战场”，他重新振作精神，搓了搓手，脸上又挂起那种阳光灿烂的笑容：“杂货摊子收摊！接下来给您看点好东西！”
　　他打了个响指，客厅中央瞬间展开一片浩瀚的全息星图。
　　无数星辰闪烁，星云流转，比之前任何一次展示都要宏大精密。
　　然而，在这片绚烂中，有几处细微的连接点却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像是流畅乐章中几个突兀的错音。
　　“瞧见没？”渡云砚指着那几处红光，像跟老朋友抱怨一样，“我按照最新测定的宇宙常数和引力模型反复推算，这几个节点的坐标理论上绝对完美！可一运行起来就卡壳，能量流到这里就堵车，怎么都顺畅不起来。真是奇了怪了！”
　　他双手一摊，眉头皱成委屈的八字，眼巴巴地望着时痕玉魄的方向：“您说，这是不是天道在跟我作对？”
　　闻息的意识扫过那片星图。那几处不谐的红点，在她感知中如同精美锦缎上几处错误的针脚，违背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关于时空与能量流动的古老韵律。
　　这种低级的错误，让她感到一丝……不耐。
　　片刻后，三个极其精准的坐标修正值，伴随着一句带着淡淡鄙夷的意念传来：
　　“方位偏斜毫厘，自毁阵基。能量流转，当循星躔常度，岂可逆势强为？”
　　渡云砚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扑到控制台前，手指飞快地输入修正值。
　　当最后一个参数被调整，那几处顽固的红光瞬间转为柔和的蔚蓝，整个星图的能量流如同被疏通的江河，骤然变得流畅自然，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美感。
　　“星躔常度……逆势强为……”渡云砚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带着浓浓古意的词，眼睛越来越亮。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那块静静躺着的时痕玉魄，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像个终于解开难题的孩子。
　　“我明白了！”他兴奋地几乎要手舞足蹈，“是我太依赖现代模型，忽略了能量本身固有的‘流向’！就像水往低处流，能量也有它自己喜欢的‘路’！闻息真是太厉害了！一眼就看穿了本质！”
　　他凑近时痕玉魄，语气充满了崇拜和好奇：“您是不是看一眼，就能知道天地万物的‘路’该怎么走？”
　　这一次，闻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没有再理会他。
　　但渡云砚一点也不在意。他美滋滋地看着那片完美运行的星图，又看了看旁边的时痕玉魄，觉得自己离理解这位“老古董”室友的世界又近了一小步。
　　虽然他收集的古董被无情拆穿，但能换来这样一句关键的指点，简直是血赚！
　　闻息也回过味来了，发现自己是被这个长生种给小小的“利用”了一把。
　　她垂下眼眸。
　　但渡云砚有句话说错了。
　　她不是能看清所有人的“路”，相反，她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看不到，所以连自己的路，都差点走错。
　　这个热情的长生种让她再一次想起很多年前跟自己打赌的那个家伙，那时候她也是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一定会输。
　　可她还是一样没等到结果，早早的就回归了永恒，她走之后，时痕玉魄也才落到了渡家人的手中。
　　不，也不能这么说。
　　她抬眼看向这座公寓内部，虚无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带着某种……近乎恶作剧的趣味？
　　渡云砚正沉浸在一片浩瀚的星图数据中，指尖在全息控制台上飞快滑动，嘴里念念有词：“不对啊，这个引力透镜的曲率参数明明是按照最新观测数据设置的，怎么模拟出来的星系分布还是有点偏差……”
　　他手边放着半杯冷掉的咖啡，眉头紧锁，完全沉浸在学术难题中。就在这时——
　　“啪！”
　　整个公寓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全息星图、控制台的荧光、甚至连空气净化器的运行指示灯都熄灭了。
　　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灯火，透过落地窗洒进些许微弱的光线。
　　“怎么回事？！”渡云砚猛地站起来，差点碰倒咖啡杯。
　　他第一反应是跳闸，下意识地朝门口的电箱方向摸去，嘴里嘟囔着：“不应该啊，这套供电系统有三重备份，还有独立能源核心……”
　　就在他摸索着要检查电路时，动作突然顿住。
　　不对。
　　太安静了。
　　不是普通的停电该有的寂静。
　　那种由各种电子设备低频运转构成的、现代都市背景音般的嗡鸣，也完全消失了。
　　这感觉就像是……所有能量，在一瞬间被彻底抽空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茶几的方向。
　　他眨了眨眼，试探性地朝着玉魄方向问道：“闻息？是……电路故障了吗？”
　　没有回应。
　　但下一秒，他面前的控制台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亮起一行极其简洁的、仿佛用最原始像素点组成的文字：
　　【太亮了。】
　　渡云砚：“……”
　　他呆呆地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公寓，再低头看看自己刚刚还在苦心钻研的星图数据——现在全没了。
　　一股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好笑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活了八百年，被刺杀过，被背叛过，被卷入过各种匪夷所思的事件，但被自家室友因为“太亮了”而强行断电，这绝对是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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