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渡

　　京城繁华，却非陆清辞所好。他住在客栈，每日闭门苦读，准备会试。偶尔出门，也是去书店或拜访名师。

　　他常常想起晏澄。想他舞剑的身影，想他下棋时的狡黠笑容，想他那夜醉后的眼神。那张字条他一直带在身边，纸边已经磨损。

　　会试那日，陆清辞发挥极好。走出考场时，他有一种预感，自己会中。

　　放榜那日，果然如他所料，他的名字高居榜首。消息传回锦官城，陆家上下欢腾，陆清辞却异常平静。

　　殿试在即，他却病了。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风寒，却缠绵不去。他在客栈卧床数日，意识模糊时，总看见晏澄站在床前，伸手探他的额头。

　　“晏澄...”他喃喃道。

　　那只手冰凉，带着熟悉的草木香。陆清辞想抓住，却抓了个空。

　　“陆清辞，你要好起来。”他听见晏澄的声音，轻得像风，“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你呢？”陆清辞问，“你会在吗？”

　　没有回答。

　　病愈后，陆清辞参加了殿试，被钦点为探花。游街那日，京城万人空巷，少女们向他抛掷鲜花手帕，他却在人群中寻找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宴会上，皇帝问他可有所求。陆清辞跪在殿前，沉默许久。

　　“臣想求一人。”他终于开口。

　　满殿哗然。皇帝饶有兴趣地问：“何人？”

　　“一个叫晏澄的人，”陆清辞说，“臣不知他的来历，不知他的去处，只知他于臣，重逾性命。”

　　皇帝大笑：“陆爱卿真是性情中人。只是这人海茫茫，你要朕如何帮你找？”

　　“不必找，”陆清辞抬起头，“只需让臣辞官归乡。”

　　殿内一片寂静。新科探花，前途无量，却要为一人放弃一切？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缓缓道：“若朕不允呢？”

　　“那臣只能抗旨，”陆清辞平静地说，“请陛下治罪。”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晏澄那夜的话。有些事，比功名更重要。

　　皇帝最终没有治他的罪，也没有允他辞官，只是给了他三个月假期，让他回乡省亲。

　　陆清辞离开京城那日，秋意已浓。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只用了半个月便回到了锦官城。

　　陆府张灯结彩，庆祝他高中探花。宴席上，人人恭维奉承，他却心不在焉。

　　夜深人静时，他独自来到后花园。桃花早已凋零，园中萧瑟。他坐在亭中，抚琴，弹的还是那首《高山流水》。

　　琴音凄清，在夜风中飘散。

　　“弹得还是这么好。”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清辞的手一颤，琴弦应声而断。他缓缓转身，看见晏澄站在月光下，依旧一身青衣，笑容依旧。

　　“你...”陆清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晏澄走进亭子，在他对面坐下：“听说你高中探花，恭喜。”

　　“你在京城？”陆清辞问。

　　“在啊，”晏澄笑道，“还看见你游街了，风光无限。”

　　“那你为何不见我？”

　　晏澄沉默了。许久，他才轻声说：“陆清辞，我本来不该再来的。”

　　“为什么？”

　　“因为...”晏澄抬眼看他，眼中情绪复杂，“我欠你一个解释。”

　　他告诉陆清辞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前世今生的故事。

　　原来，晏澄不是凡人，而是修炼千年的桃花妖。百年前，他曾与一人相恋，那人是当时的状元郎，才华横溢，俊美无双。他们相爱，却因人与妖的界限不能相守。状元郎最终病逝，晏澄便守着承诺，等他转世。

　　这一等，就是百年。

　　“你就是他的转世，”晏澄说，“我找到你时，本想远远看一眼就走，却忍不住接近你。”

　　陆清辞静静听着，心中波澜起伏：“那为何又要走？”

　　“因为我不想重蹈覆辙，”晏澄的声音有些颤抖，“人妖殊途，我若留在你身边，只会害了你。你的气运会被我影响，你的寿命会因我缩短...我不能这么自私。”

　　“所以你就替我决定？”陆清辞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以为这是为我好？”

　　晏澄垂下眼：“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陆清辞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我要你。”

　　晏澄抬头，眼中映着月光：“陆清辞...”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陆清辞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他，我是陆清辞。而我陆清辞，只问你一句：你愿意留下吗？不是为前世，不是为承诺，只为今生，只为此刻，只为我。”

　　晏澄的眼中涌起水光。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陆清辞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冰凉，却在微微颤抖。

　　“你若担心人妖殊途，那我就陪你做妖，”陆清辞说，“你若担心寿命有别，那我就求仙问道，与你同寿。这世间万物，都不及你重要。”

　　晏澄终于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月光下如珍珠般晶莹。

　　“傻瓜...”他哽咽道。

　　“是，我是傻瓜，”陆清辞将他拥入怀中，“所以，别丢下我一个人。”

　　园中桃花忽然绽放，在这个深秋的夜里，违反时节地开得绚烂。花瓣如雨般飘落，将两人笼罩其中。

　　晏澄靠在陆清辞肩头，轻声道：“这一次，我不走了。”

　　“永远？”

　　“永远。”

　　月光如水，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远处传来更鼓声，夜已深，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人间有味是清欢，而陆清辞的清欢，终于找到了归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