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夜炙灯

　　方才用自己的血当成浇灌灵植的水，喂饱了夜交藤的林茉儿，此刻脚步踉踉跄跄地跟在那穷奇身后。
　　她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子，穷奇和它背上的男人好似被蒙了一层雾气般模糊不清，许是因为方才失血过多所以才造成眼前发黑，身体摇晃着就要往下倒去。
　　下一瞬，鞭子破空的声响传入她的耳中，手里缠在火钳上的夜交藤也同时窜了出去。

　　“滚！”
　　男人乍然怒斥一声，长鞭将她整个人卷了起来，浮在半空之中。
　　“还嫌这女人的血，流的不够多吗？真是个麻烦！“

　　夜交藤的茎蔓瑟瑟一抖，又畏畏缩缩地缠回到她手中的火钳上。

　　“王！”
　　有人从一旁跑了过来，她侧歪着头勉强去看清，一个是有着阳光脸蛋明亮嗓音的魔族少年，另一个是昨日将她扔进柴房头顶上长了一只白色犄角的妖人。
　　待他二人靠近，缠在她身上的鞭子骤然一甩，天旋地转间，她又被抛飞了出去。

　　难道又要与那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一次？

　　她正闭着眼这样想着，叫石决的魔族少年接住了她，男人又向长白色犄角的妖人吩咐道：“白鬼，你跟着本王！”
　　神思恍惚间，男人已经驾驭着坐骑没入到前方混乱的瘴气之中。
　　而那个叫白鬼的妖人在跟上他的主子前，往她这边一言难尽似得瞟了一眼。

　　-

　　林茉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睡在了先前柴房里的干草堆上，而是躺在了一张干净却有些硬的床铺上，身上还盖了一床干净的被褥，衣服也被换成了崭新的。
　　她慢慢坐起身，扫视着这间屋子，入眼仍是似黑色火山石砌筑的墙，只是这里多开了两扇窗，也没有了那石缝间惨人的幽绿，屋内的家具陈设极为简单，除了床柜桌椅等几件必需的家具外，一件装饰摆件或是挂画也无，冷硬的透着一股疏离感。
　　想来这间屋子是刚刚被打扫出来的，之前还未有人住过，她缓缓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

　　缠在火钳上的夜交藤被搁放在屋中一角，似乎是感受到房中的动静，往她这个方向探出了藤蔓。
　　她拿起火钳，打开房门步了出去，她要赶紧先将这夜交藤种到土里去。
　　之前住得那间柴房所在的院子里有块荒地，一早醒来时她已经简单整理过，正好适合种植。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小心地避开着旁人，但这地方弯弯绕绕太多，犹如一个巨大的迷宫。
　　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找了快一个时辰，仍是没有找到通向那柴房的巷道。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行来，她都未见到一个侍女或丫鬟，除了在厨房碰上的那个火魔，皆是清一色的男子。

　　这妖王不过是克妻，也不至于没有女子愿意服侍他吧……
　　还是另有原因？
　　不由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着的干净衣衫，想来应该是那名唤石决的魔族少年，找来了火魔替自己换下那一身骇人的血衣。

　　正想着，隔着身侧的一堵薄墙，耳边传来俩人的交谈声。

　　“你等等我啊！我有话要问你呢！”
　　“问我什么？”是那个叫石决的魔族少年的嗓音。
　　“你说我们王是不是对那个小仙子有点意思啊！本来不是说不想看到她的吗？竟然还让你给她安排了一间屋子安置！”

　　“王的心思怎么是我等能胡乱猜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王他自小就不喜女人靠近，否则怎么会对外说他自己克妻，污自己的名声？要不是因为那些瘴气，王体内的暴戾之气快要克制不住，又怎么会去向天界求取那什么天尊公主呢？”
　　“可今日看王对那小仙子不太一样啊！”
　　“这小仙子人虽不错，但毕竟仙力被封，可惜了……”

　　“可惜什么？不是没灰飞烟灭嘛！说不定还能用！王若是喜欢，将她收在房里，凡间的男人不是还有个三妻四妾嘛，我们魔族就更不讲究了！更何况那也是她的福气，从长相来说嘛也顶多算是尚可，又是个哑巴，到时候逼那天界再把那什么天尊公主送过来就是！眼下最关键的是咱们王似乎不排斥，说不定那厌女之症能给治好呢！我说不如咱们……”
　　后面的声音变小，听不清。
　　“龌龊！若是被王知道，赏你个一百戒鞭！”

　　待他们二人稍微走远了些，林茉儿自一旁步了出来，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没仙力，还是有不少好处的，至少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

　　绕过两个弯后，前方两个人又拐进一条巷道里，林茉儿赶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待穿过这条巷道，蓦地那二人不见了身影。
　　站在巷道一端的分叉口，她不知该选哪一条。

　　“被人跟了一路，你们两个倒是越发长进了！”
　　愠怒森然的语调，陡然间响彻在她的身后，本能地一惊。

　　“是属下一时大意！请大王息怒！”
　　方才她紧跟着又突然消失的俩人，说话声也一同出现在了身后。

　　嗖地，鞭子抽打上布料，发出两道闷响。

　　林茉儿吸入一口长气，再呼出，转过身，迎上妖王陌夜又冷又淡的目光。
　　“别怪他们，是我仙力……”她轻启着唇。

　　“女人，你是在替他们求情？”男人看着她的目光又凶狠了几分。
　　“是。”林茉儿动了一下唇。

　　“为什么跟着他们？”
　　手中的烛龙鞭泛着隐隐红光，仿佛只要她的答案令他不满意，立刻便会往她身上落下。

　　“我迷路了。”
　　林茉儿却想都没有想，立刻动起了唇。
　　“我找不到昨日住得那间柴房的路，那里有一块儿地可以用来种夜交藤。半路上正好遇到他们俩，想着或许等石决侍卫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让他抽空带我过去。”

　　对着男人说完这些，林茉儿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你听到多少？”男人忽地一问，那眼神好似要将她盯死在原地。
　　“全都听到了。”她毫不遮掩地如实回答。

　　啪——！
　　烛龙鞭挥出，绕上了她的脖颈。
　　“女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感觉到脖颈上的力道在慢慢收紧，男人的怒气也跟着传递了过来。
　　“若是说没听见，不是等于不打自招吗？”她努力动着唇。
　　一阵寂静，跪在地上的俩个人似乎都不敢呼气。

　　因之前失血过多，还没有来得及染上颜色的唇，在陌夜眼前继续蠕动着。
　　明明听不到声音，却一字一句分外清晰，犹如女人那双冷静透亮的眸子。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可以不相信我。我想这里一定有不少让人身不如死的法子，或者有什么禁制你可以都用在我身上！”

　　“呵，有意思……”似笑非笑的眼睛里，看不出男人的喜怒，“天界倒是给本王送来了个不怕死的！”
　　“我不是不怕死。”是她根本死不了，也不想死。

　　森寒的眸子依旧瞪着她，紧缠着脖子上的力道却猛然一松。
　　“送她去柴房，今后她就住在那里，派人盯着，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她踏出那里一步！”说罢，陌夜转身就要走。

　　等等——！不能走！
　　林茉儿跨上两步，这动作成功让欲走的男人顿住了步子，向她这边重又看了过来，手里的鞭子也似又要甩出去。
　　“我还想要一些种植的工具，这里没有的我画了草图，只要找个工匠打造就行！”她一口气动完唇，生怕男人失了耐心。

　　“她想要什么，你去替她办。”陌夜蹙了蹙眉，却并未发怒，这或许连他自己也觉意外，他对跪在地上的石决吩咐，“若她有任何异动，速来禀报本王。”
　　“是！属下遵命！”恭敬地伏首领命，石决心头一松。
　　他方才真得以为这小仙子，今日定要逃不过灰飞烟灭在他们王的烛龙鞭下了！

　　-

　　待陌夜一走，石决便领着林茉儿一路回到柴房，原来她方才走错了方向。
　　“夫人，对不起，本想让你住得好一些，可我们王他……等会儿我会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把那房里的东西都搬过来，委屈夫人你了……”
　　“这里很好。”林茉儿轻启唇。

　　“夫人，我不懂唇语，大概我们这儿只有王他一个人懂这个！”石决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林茉儿拾起一根柴棒，在地上写起字来：“没关系，住在这里正合我意。麻烦你，帮我先拿一副手衣和一把铁铲过来，我想先将夜交藤种在土里。我还想要些纸笔，也要麻烦你给我拿些过来。”
　　“好，夫人！我这就去办！”念完地上的字，石决对林茉儿嘿笑道，“夫人真是厉害，这些夜交藤凶的很呢！没想到被夫人驯得服服帖帖！”

　　林茉儿淡淡一笑，又低头在地上写了一行字：“今晚，还需要我去厨房为你们的王炖汤吗？”
　　“好啊！”石决立时点头欢喜，若是他家王没有那个病症，说不定真能与这位夫人相处融洽也不一定。

　　“先别让你们王知道，这汤是我做得，否则他也许不会喝，这是我们四个人的秘密哦！”林茉儿将一根食指放在唇边，狡黠地一笑。
　　“夫人你放心！我懂！”石决也跟着咧嘴笑起，另外两个人自然是指的冰妖白术和火魔红茴，等会儿他就去厨房好好叮嘱他们俩一番。

　　石决一走，就又只剩下林茉儿一人。
　　林茉儿先将夜交藤种下，浇完水，便打算回屋去了。
　　一回身，她见那因四周瘴气之故而朦胧的月色一顿，心头涌起一股无奈的叹息。

　　今夜或许又将会是一场纠缠不休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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