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银桂

　　可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从小到大这些话她已经听了太多编，太多编。

　　小白之栩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她血缘上的亲生母亲，亲生弟弟以及幻视的日常隐形亲生父亲白崇刚，三人体型各异的身影在瞳眸里交织，一切令她既陌生又熟悉。

　　再回想刚才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瞬息间好像统统变得滑稽了起来。

　　明知道最终都是一样的结果，女孩却总还在天真地做一些无力挣扎，因为那种被迫割舍的姿态太过狼狈，她不要在无理的规训中被驯服，也不要成为怯懦卑微的人，否则长大后的她走出家庭进入社会的每一步都会异常艰难。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她在之后的路上才逐渐领悟出来的，此刻的她尚且年幼，并不懂得太多复杂的事情，只是凭借着藏匿在深层意识之下的心理底色本能地去做出某些举动。

　　所以，现在的她是被暂时性地困住了。

　　那个封面上印了各种卡通动物的笔记本最后还是离开了她，小白之栩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自己心里剥离而出，塞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这不就好了，非得闹那一出。”女人不耐烦地横她一眼，继而转身笑容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拿着玩吧，乖宝。”

　　真是……没劲透了。

　　女孩低着脑袋目光虚化地落在泛白的鞋尖上，细密的睫羽轻轻颤着，一股莫大的悲伤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年幼的小白之栩难以招架，陷入了情绪的浪潮里。

　　她努力地忍住想要掉眼泪的冲动，没再开口说话也没再去看另两个人，背上书包便快速地走出了家门。

　　一路上，女孩始终颔着头，泪花在眼眶里不停地打着转，头顶炙热的太阳猛烈灼烧着她，闷晒的脑子里挤入行人投来的异样的眼神，走着走着她蓦地跑了起来。

　　天蓝树绿，世界之大，她却被禁锢在这小小的一隅之地。

　　踏着将近三十阶的楼梯她迅猛地疲奔而上，反倒戛然停在了班级门外。

　　小白之栩整理了一下仪表，手放在胸口处尽力平复紊乱急促的心跳，确保她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对劲后，才敢推开班级的门。

　　未等她看清教室里的情况，“哗啦”一声，门顶上装满水的纸杯坠落，水瞬间倾泻而下尽数泼洒在了女孩身上。

　　沁凉的水液顺着脸颊、锁骨涔涔往下淌，逐渐透过单薄的布料浸湿了冷白的肌肤，纸杯掉在脚边，溅落的稀碎水花打湿了她的鞋面。

　　躲在讲台底下的男生发觉不妙赶忙爬了出来，神色惊恐的向她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白之栩，我真不知道是你，我见李翼刚才出去上厕所了，我就想捉弄他一下来着，真没想到开门的是你。”

　　呆愣了良久，女孩僵硬地抹了抹附在脸上的水珠，置若未闻地越过男生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梦醒了。

　　白之栩缓缓睁开空濛的双眼，不自觉地，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下，濡湿了头下的棉花枕头。

　　眼帘扑闪，飘荡在眼眸里的朦胧水雾轻轻晃动，皙白的脸上思绪游离的迷离之色在黑暗的笼罩下若隐若现。

　　她知道，这不是所谓的什么虚拟梦境，梦里的每一帧画面都是她9岁时的童年回忆。

　　好长一段时间了，她工作的这些年不时就会梦到以前的事情，好坏参半，白之栩已经习惯了。

　　无数个夜晚，她以上帝视角徘徊在过去的回忆里，时而清醒时而沉溺，亲眼看着自己在迷茫中寻找，在悲痛中重置，在沉默中积聚……忽略掉时间上的错乱，它就像一个养成游戏，用旁观者的身份一步步地见证自我成长的过程，对于性子淡泊的白之栩来说它是件很有乐趣的事。

　　虽然她有时也会被以往的痛苦触动到而流泪，恰比如方才，但哭完她一想到当下过得还不错，又瞬间感受到浓烈到鼻酸的幸福，这种情绪变化带来的安全感有点令人着迷。

　　唔，睡不着了。白之栩躺在床上随性地摊开纤瘦的四肢，琉璃般通透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睁着，头脑异常清醒，没有一点儿困意。

　　娴熟地从床头边捞到手机，一看现在才三点多钟，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不走心地胡思乱想了会儿，她忽然记起了什么，胳膊肘撑着身子歪向一边，一只手在幽暗的环境下摸索着徐徐拉开床侧紧闭的窗帘。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嘀嗒的雨声了无踪迹，像是从未来过，一切又回归到最初的宁静。

　　白之栩躺回床上，心中想着等周末两天改完学生的卷子，她就正式放假了，假期她想去其他城市走一走，体验一下新鲜事物，总待在一个地方也挺闷的，不过她现在还没考虑好去哪里。

　　因为暑假长达两个多月，她有的是时间去琢磨，没必要太急。

　　百无聊赖地解锁开手机，本来是想在外卖平台上预订早餐的，结果白之栩指尖误触了一下，意外点开了某短视频软件。

　　跳脱的音乐生一响，图文上的几个大字赫然映入她的眼中——“暑期旅游城市推荐排行榜”。

　　大数据推送这么准的吗，白之栩顿了片刻，还是右划看了看里面的内容。

　　排行榜上一共有九个城市，博主根据自身的旅游体验对它们进行了相对客观的评价和排名，一排看下去有两三个城市她已经去过了，她心中的排名跟博主的有不小的出入，保险一点，她瞧中了卡在中间排名的泸城，博主对这座城市的评价是物价适中海很漂亮。

　　海，白之栩活了二十六年还不曾见过大海。

　　她从小在北方的麦城长大，大学的凉安和工作的江城虽然在南方，但都是内地城市，之前几次旅游也没有刻意想过去沿海城市，所以直到现在，她仍未踏足过被无数人意象为诗与远方的蔚蓝大海。

　　网上搜索了一下泸城，旅游攻略层出不穷，她随便挑了一个参考，视频里展示的各种海边特色美食和城市独到的建筑风格深深地吸引到了她，呃，其实最主要的还是那儿的消费不贵，物价合适景色也不错，由于不想花费太多精力纠结，白之栩就这样草率又认真地敲定了泸城作为她假期的旅游城市。

　　暑期正值许多学生的毕业季，出去旅游的人会特别多，车票住宿这方面最好能提前确定好，避免之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没作过多犹豫，她转头就进入旅游平台查看。

　　十几分钟后，一张肃静的脸蛋从手机屏幕上逐渐抬起头来，微妙的眼神与苍茫夜色相融，幽深的眸子又区别于静谧黑夜带着点点微光。

　　她大概是做了某种重要的决定，心中油然而生的庄严感萦绕身躯周围，近乎剔透的瓷白肌肤，在黑夜泛起一片温和的神性光辉，那高洁的模样宛若西方神话里不容亵渎的圣女。

　　事实上，人姑娘只是买到了比高铁还便宜十几块钱的超大折扣飞机票，不过时间上有些仓促，下周一清早就要出发，所以她必须要在这两天改完卷子的同时兼顾收拾好旅游行李，做好详细的旅游攻略，挑战性不小，但她相信自己能完成，因而流露出那种肃穆的神情。

　　于是大半夜的，白之栩心血来潮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开关声一响，灯光骤然降临，驱散了卧室沉寂已久的黑暗，如燃烧飞天的烟花在一瞬间猛地散开，把整个夜空都渲染成了亮色。

　　房间一下子从漆黑变得明亮，已经适应暗环境的眼睛光敏度迅速降低，光芒像无数道尖锐的细针倏地刺进她眸里，视觉陡然失焦，眼前炸开一片模糊的白色光晕，什么也看不清了，头也晕乎乎的。

　　白之栩条件反射慢半拍地伸手捂住眼，清瘦的脸蛋变得皱巴巴的，面色还依稀透着几分单薄的苍白。

　　静止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缓过来，几不可闻地朝空气叹了口气，姑娘心里明清的，不光是灯亮的原因，估计她的低血糖也有点犯了。

　　虽然晚饭吃了碳水，但是饭后她也没闲着，洗了几件衣服，搭晾来回从西边走到东边的，而且她睡得比较早，几个小时过去，身体能量可能消耗得多了些。

　　凭着记忆翻了一下床头柜的抽屉，白之栩找到了之前去超市买东西送的一根山楂棒，她撕开包装，面无表情地含在了口中。

　　山楂的酸甜味在嘴里弥漫，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甜腻，是她还可以接受的程度，姑娘微顿的眉梢悄然舒展开来，复杂的心绪轻快了很多。

　　低血糖是她大学时期落下的毛病了，那几年她生活很紧张，每天早出晚归的，除了上课学习就是在忙着做各种兼职，什么家教、咖啡师、地铁安检员……她基本上都干过。

　　尽管日常的兼职已经让她很疲惫了，但为了拿奖学金，再累她学习也不敢落下。

　　清早和深夜你总能在学校图书馆的靠窗位置看到一个瘦削的姑娘，她常在桌上放一个绿色的老式塑料水杯，杯里装满了水，姑娘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垂眸学习，神情专注地连旁边坐了几个人都没觉察到。

　　笔尖在手下沉稳地滑动着，她那握笔的手腕细得惊人，仿佛稍微用力便能将其轻易折断，不同于纤弱腕部的是她落在纸页上的字，横竖撇捺干净利落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笔锋凌厉如刀刃出鞘，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所向披靡的锐气，极具力韵之美。

　　因为兼职和学习几乎占了白之栩所有的空闲时间，所以她很少有机会能好好地吃一顿饭，甚至有时候兼职太忙了等晚上回去累得躺在宿舍床上才蓦然想起中饭还没吃。

　　不规律的饮食习惯加上她经常熬夜赶学习，身体代谢紊乱是迟早的事。

　　一次赶早课，她刚从床上爬下来，就感到眼前一阵昏黑，天旋地转的，意识清醒过来后白之栩发现舍友们都围在旁边眼神担忧地看着她，她有些不解，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晕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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