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蔚蓝海

　　干了一整天的活，阿海行如幽灵，飘进了房间。

　　她回来得不算太早，房间里已经坐了几个人，她一进来，都忍不住地暗暗打量她。

　　上一天的惩罚实在严重，阿海被阿朱背回来后，大家都没觉着她能活下来。谁都不想和死人待在一起。于是，阿海被放到了一间闲置的房间里。

　　平日住一屋的姐妹也不都是在一起干活的，时隔几日突然见她好生生地出现在房间里，有些怪稀奇的。

　　“诶，你可以下地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于是尴尬地呵呵一笑，开始给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你的伤没事儿了吗？”

　　没想到是越找补越错，女孩挠挠头，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她的脸红。

　　阿海点点头，接受了这份略显笨拙的善意：“嗯，没事儿了。”

　　打完招呼，阿海就躺回了自己的床上，像滩泥一样摊开。

　　她看着天花板，脑子里有谢姮，有阿朱，还有一层又一层奔涌不息的浪花。

　　阿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哗啦啦——哗啦啦——

　　她听到海浪的声音，感受到风绕着她的发尾给她挠痒痒的调皮。

　　阿海睁开眼，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个海边，夜暗如墨，女孩的眼睛里燃烧着生动的火光。

　　她像一个女战士一样昂扬。

　　她说：“我不傻，才不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要是前面扑向的是火海怎么办？

　　无所谓，试过了才知道。

　　“阿海，阿海……”

　　阿海睁开眼，看到的又是熟悉的天花板和熟悉的脸。

　　叫醒她的声音和刚进房间和她问候她的那个是同一个，阿海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迷惑地看着她。

　　女孩说：“刚有个自称‘阿蓝’的人让我转告你：阿朱说她今晚有事儿，明天再过来找你。”

　　阿朱能有什么事儿？

　　面上，阿海点点头。

　　女孩笑着回了饭桌上，饭桌上几人围坐，女孩过去继续加入了她们的话题。饭香姗姗来迟地飘进阿海的鼻子里，她猛吸了一口，肚子开始发出抗议。

　　夜又深了，喧闹和寂静之间只隔了一会会儿。阿海枕着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又是毫无睡意的一晚。

　　一阵悉索声传来，阿海急忙闭了眼，假装睡着。

　　声音像是从阿玲床畔传来，不一会儿就以小心翼翼地开门声和关门声结束。

　　人出门后，阿海继续睁开眼发呆。

　　这屋子里的人谁又没有秘密呢？

　　第二日午时干活的间隙，一群女奴围坐着休息吃午饭，阿海从别人那里听来一个消息——阿玲死了。

　　“她……做了什么？”阿海听到一个女孩颤抖着问。

　　“呵，还能做什么？做‘人上人’的美梦呗。”

　　女孩心直口快，放下手中的馒头，皱着眉头说：“她真是糊涂，异宠怎么能算‘人上人’！”

　　另一个女孩撇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又不是没有，那每天到处溜达、像个大小姐一样的阿瑶不就是。”

　　“阿瑶？”女孩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岛上有哪个出名的异宠叫这个名字？我怎么没听说过。”

　　阿海总觉着谢姮就是她们口中谈论的人，抬眼看了过去。

　　对方以为她也好奇，看向她，顺口问了句：“你也没听说过吗？”

　　阿海一愣，摇摇头，朝嘴里塞了一瓣馒头。

　　“诶？不对啊……”对方开始很不解，突然恍然大悟地拍拍额头，“呃呃呃，是我忘了，你们应该都是后来的。”

　　“一晃都快六年了……”

　　“阿瑶，就是这几年岛上名声最盛的一个异宠，花名叫‘白天使’。这下总听说过了吧？”

　　阿海和那个女孩都点点头。

　　女孩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她最开始，也只是和我们一样的女奴。”

　　阿海瞪大了眼睛。

　　众所周知，岛上像他们这样的大都都是被拐来的。被拐来之后，根据“品相”，他们会被分进不同的组别。异宠组是其中之一。像阿海、阿朱这样相貌平平或有缺陷没法被改造出任何惊艳的显性异变的，卖不出去也就只能当一个底层的奴隶。

　　她是怎么做到的？

　　有人替阿海问出了声。

　　“简单，你去你也行。”回答的人看着她俩，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像是在描述一个红苹果多么甘甜诱人。

　　但显然，这个红苹果含有剧毒，“只要服下一颗药丸就行。”

　　“挺过去，你就成了。”

　　女孩听得一头雾水：“这……这怎么听起来这么玄幻？”

　　对方吃完了午饭，显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了，拍拍屁股站起身，手里变出一块糖递到女孩手里：“吃糖去吧，还是不要有这么多的好奇心。”

　　阿海突然叫住她，嘴巴像控制不住一样想要朝外吐一堆话。

　　“什么？”对方看着她，面上依旧是那个简笔画。

　　“没什么。”
　　“你也想吃毒苹果？”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对方哼笑了几声，走了。

　　倒是那个女孩，看着阿海不太好的脸色，好心地多问了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阿海摇摇头，扯了个难看的笑容，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大概是昨晚着凉了，头有点晕。”

　　女孩哦哦两声，碍于自己和阿海不熟，也没再多关心，低头吃自己的早餐去了。

　　毕竟今天还有很多活要干，不吃饱可没力气。

　　阿海三两下把馒头塞进嘴里，感觉要有些噎，又朝嘴里灌了几口稀粥。

　　脑子里乱糟糟的，手里一不小心没端稳，就洒了一些粥，濡湿一小片前襟。

　　阿海重重地放下碗，没顾着擦拭衣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找阿朱问个清楚，就现在。

　　阿海看了眼时间，离午休结束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听说阿朱那组今天也在不远处干活。她悄悄跑着过去问个清楚，应该来得及。

　　在旁人诧异的眼光里，阿海像火箭一般窜了出去。

　　主管拿着鞭子叫住她，阿海捂着肚子：“生理期到了。”

　　五大憨粗的男人瞬间露出了一个鄙夷的表情，见她脚踝上还安着明晃晃的定位器，料想她也不敢再作。于是摆摆手，语气特别不耐烦：“女奴就是麻烦……”

　　阿海低头哈腰着道了声谢，心里却是把这猪头主管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避开人群后，阿海挺直了身板。眼见着与阿朱就要会面了，她却被人拦路挡住。

　　三个人，寸头，紧身作战衣，脸上均纹了一个可怖的图案。一露面，阿海就将来人的身份判断了个大概。

　　是“博士”的人。阿海没多做挣扎。

　　“叫阿海？是吧？”

　　阿海点点头，同时脚上传来一阵阵痛，阿海“嘶”地出声，半跪下去。

　　定位器上红点闪烁，问话的人确定了她的身份，示意身后的人上前用特制绳索将她捆了个结实。

　　他上前一步，弯腰取下了阿海的面具，阿海下意识偏开头，不想自己的脸暴露在鄙人面前，却被他掐住下颌回正。

　　精致的脸暴露在晨曦下。

　　果然……

　　“不错。带走。”

　　“博士找我干嘛？”阿海被身后押着她的人推搡得向前踉跄了一步，她稳住身子站好，自己朝前走着，忍不住问出声。

　　“现在才问会不会有点晚了。”那人笑道。

　　几人押着阿海上了一辆飞车。幽梦岛上空禁飞，但不禁博士。不多时，飞车停在了另一座岛上。

　　这是幽梦岛的“双子岛”——阳朔岛，阿海刚登岛时就在这里。

　　那几乎可以称为是阿海前十八年人生里最不愿回想的一段时光，哪怕行走在阳光下，都要担忧影子里会不会突然窜出一条毒蛇，缠绕她、吞没她。

　　飞车径直停在了岛中央最高大的一栋楼楼顶。

　　阿海踉跄着下车，脚刚沾到地面，眼睛已经看到了博士和他的助手。

　　他一身白大褂，双手插兜，无框眼镜在刺眼的阳光下折射出光芒。银灰色的长发原本规整得束在脑后，却被顶楼猎猎的风吹乱了。

　　三人押着阿海朝楼顶候着两人走去。

　　为首之人向博士低头致意：“博士，人给您带来了。”

　　阿海盯着那张脸，心中浪涛翻涌，却只能安慰自己：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

　　只要不离开波莱曼，这一天就总会到来。

　　博士点头：“辛苦了。”然后走上前来，接过阿海的控制权。

　　他捏着阿海的脖颈，猛地朝前一按，阿海的脸贴在男人的胸膛上。

　　消毒水的味道刺入阿海的鼻腔，呛得她难受。阿海不舒服地微微挣扎，被男人按住。

　　男人的呼吸打在脖颈处，鬼魅般的声音飘进耳膜：“欢迎回来，小猫。”

　　“嘶～”回应这句话的是男人自己的吃痛声。博士握着阿海脖颈手一松，阿海就立刻被旁边冲上来的人甩到了地上，还没挣扎着站起来就再度被控制住。

　　博士捂着脖颈，鲜血正从指缝中流出，顷刻间染红了颈边的一小片领口。

　　助手递上止血喷雾和毛巾，像是早有准备。

　　“呸！”被控制住的阿海狼狈地瘫坐在地，歪头吐出一口血肉模糊的东西。

　　她朝博士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姣好的容颜配着鲜血淋漓的大嘴，格外诡异。

　　“送你的见面礼，喜欢吗？”阿海顿了顿，微微歪头，目光看上去格外纯真，“亲爱的……博士先生。”

　　博士斯文地把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转手捏碎了手帕，化作一堆飞灰。他蹲在阿海面前，颈侧的伤口在止血喷雾的作用下很快只留下一个牙印，也不怕她扑上来再咬一口，伸手揉乱了阿海本就凌乱的头发，露出一个堪称宠溺而又无奈的笑容：“小猫还是这么调皮。”

　　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落在阿海脸上，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看似力度轻巧，却很快在阿海的脸上留下大片鲜红。

　　“三年不见，野了？”

　　“该叫什么都忘了，嗯？”

　　“该叫我什么，嗯？”

　　“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嗯？”

　　……

　　阿海的左脸很快肿起来，她咬着牙，在绵密的巴掌间隙开口：“拜您所赐，当然不敢忘。”

　　博士闻言，挑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将她眼底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给你个重新叫人机会，要不要？”

　　阿海沉默着不说话。

　　“看来是不要。”

　　博士站起身，俯视着阿海，吩咐下属：“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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