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辞知砚里

　　午休的铃声像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棉花糖，轻飘飘地飘进教学楼的走廊。
　　夏星辞裤兜里的手机跟着欢快地跳动了一下。是有微信消息的震动，却让他握着炭笔的手猛地顿了顿——笔锋在速写纸边缘蹭出一道浅灰的印子，像不小心落进画里的云絮。
　　他低头去摸手机，屏幕亮起来，“李辅导员”四个字跳在最上面，夏星辞心里莫名一紧。他跟李辅导员不算熟，只在新生班会和几次查寝时见过，对方总穿浅色系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中间，说话时会把语速放得很缓，连批评人都带着点温和的劲儿。
　　可“辅导员找”这三个字，总让他下意识想起高中时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数学成绩的场景，手心悄悄沁出点薄汗。
　　抱着速写本往办公楼走时，脑子里的画面却不受控地乱想。“砰——”额头轻轻撞在公告栏的玻璃上，传来一阵钝痛，夏星辞才猛地回神。
　　公告栏里贴着上周的卫生评比结果，他们宿舍是“良好”，红色的印章盖在纸上，晃得他眼睛有点花。他揉了揉额头，往后退了两步，看见办公楼的玻璃门在阳光下泛着光，才加快脚步走过去。
　　“夏星辞？”刚走到三楼辅导员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隙，李辅导员从里面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拿着个白色的马克杯，“快进来吧，我刚想给你发消息，问你到哪儿了。”
　　夏星辞抱着速写本走进办公室，鼻尖先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香，那是李辅导员桌上的绿植的，一盆小小的薄荷，叶子绿油油的，摆在电脑旁边，看着很清爽。
　　办公室不大，靠墙的柜子里放着几摞文件，桌上摊着几本教案，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桌面上投出一块长方形的光斑，连带着空气里的浮尘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李辅导员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速写本被他放在膝盖上，双手轻轻护着。椅子是布艺的，坐上去软乎乎的，可他还是有点紧张，后背挺得笔直，小声问：“李老师，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辅导员把马克杯放在桌上，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了敲，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成绩单，推到他面前。A4纸打印的成绩单，上面印着他们班所有人的名字，夏星辞的名字在中间位置，他的目光飞快地往后扫，落在“高等数学”那栏时，心跳猛地漏了一拍——58分，红色的数字印在纸上，像根小刺，扎得他眼睛有点疼。
　　“上次摸底考，你高数才考了58分。”李辅导员的声音很轻，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指了指那个分数，“按这个趋势下去，期末很容易挂科。挂科的话，不仅影响绩点，还得补考，对你之后评奖学金、甚至毕业都有影响，你知道吗？”
　　夏星辞的脸一下子红了，从耳朵根红到脖子，连指尖都有点发烫。他下意识地抠着速写本的边缘，皮质封面被指甲蹭出细微的声响，小声辩解：“我、我上课听不太懂，老师讲微积分的时候，我总绕不过来……”
　　这话没掺半点假。他从小就偏科，文科和美术像两块顺理成章的拼图，上手就会，可数理化却像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高中时数学全靠刷题，每天抱着习题册写到半夜，才勉强在高考时考了个及格分。本以为到了大学，学美术专业就不用跟数学打交道了，没成想还有高数这门课——第一次上课，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公式，他看着那些符号，像看天书一样，越听越懵，坐在教室里像个局外人。
　　“我知道美术生对数理类的课容易犯怵。”李辅导员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没再追问，反而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杯子是透明的玻璃杯，温水里冒着淡淡的热气，“我跟你们专业课老师聊过，他说你画画很有天赋，上次交的素描作业，他还在办公室夸了你半天，说你对光影的把握特别准。”
　　听到这话，夏星辞的头埋得更低了，心里又暖又慌。他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掌心，稍微缓解了一点焦虑。
　　“可总不能让一门高数拖后腿，影响你的整体绩点吧？”李辅导员坐回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他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找个老师补补课？”
　　“我、我想过报校外的补习班。”夏星辞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犹豫，“可是我周末要去画室练画，时间好像不太够……而且校外的补习班费用也不低，我怕给家里增加负担。”
　　他家在小县城，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供他上大学已经不容易了，他不想再因为补课的事让父母操心。之前跟室友提过想报补习班，室友说有个线上的班不错，可他试听过一次，老师讲得太快，他还是跟不上，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用那么麻烦，也不用花钱。”李辅导员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笔转了转，“我给你找了个‘小老师’——计算机系大三的沈知砚，你认识吗？”
　　“沈知砚？”这三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夏星辞的心湖，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猛地抬头，眼睛都睁大了，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温水差点洒出来。他慌忙稳住杯子，声音都有点发颤：“是、是那个……上次在图书馆，帮我捡过书的学长吗？”
　　“哦？你们已经认识了？”李辅导员有点意外，挑了挑眉，随即了然地笑了，“那可真是太巧了，省得我再给你们互相介绍。”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学生信息表，上面贴着沈知砚的照片——照片里的沈知砚穿着白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比平时温和些，嘴角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沈知砚是我们系的学霸，连续两年拿国家奖学金，高数每次考试都接近满分，逻辑特别清楚。”李辅导员指着信息表上的成绩栏，语气里带着点自豪，“而且他这人细心，虽然平时话少了点，看着有点严肃，之前有学弟找他问问题，他都讲得很明白，连解题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
　　“我跟他聊过，他说愿意帮低年级的同学补补课，正好你有需要，你们俩搭个伴，互相帮忙多好。”李辅导员把信息表收起来，看着夏星辞的眼睛，“他帮你补高数，你要是有时间，也可以跟他聊聊画画——我听说他也喜欢画画，之前还在学校的书画展上见过他的作品。”
　　夏星辞心里又惊又慌。惊的是世界这么小，辅导员说的“小老师”居然就是沈知砚；慌的是他跟沈知砚只见过三次，每次说话都没超过三句，对方看起来那么严肃，自己要是总问些简单的问题，会不会让他觉得烦？会不会耽误他的时间？
　　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杯子的边缘，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进了一团毛线。剪不断，理还乱。要是拒绝的话，会不会辜负辅导员的好意？而且他确实需要人帮忙补高数；可要是答应的话，又怕自己太笨，跟沈知砚相处不来。
　　“怎么？不想找他补吗？”李辅导员看出了他的犹豫，语气依旧温和，“要是觉得不合适，没关系，咱们再找别人也行，系里还有几个高数成绩好的学长学姐，都愿意帮忙。”
　　“没有没有！”夏星辞连忙摆手，声音比刚才大了点，“我就是……有点意外。沈学长那么厉害，麻烦他补课，会不会太耽误他的时间了？而且我基础太差了，怕他教着费劲。”
　　“不会的，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觉得麻烦。”李辅导员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又撕了张浅黄的便签纸，写了电话号，递给他。“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他说你基础弱没关系，慢慢来就行。你回头跟他微信聊，约个补习时间，每周补一两次，应该就能跟上了。”
　　“谢谢李老师！”他站起来，抱着速写本，听见自己飞快的心跳声，身体还是有点僵，“我回头就跟沈学长联系，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再跟您说。”
　　“好，别不好意思。”李辅导员笑着点点头。
　　夏星辞跟李辅导员说了声“老师再见”，就抱着速写本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楼，阳光一下子涌了过来，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夏星辞摸出口袋里的便签，小心翼翼地展开，又反复看了两遍上面的电话号。阳光穿过便签纸，把那串数字照得透亮，连带着纸角都泛着暖黄色的光。他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添加号码，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前几个数字，却又顿住了。
　　该怎么跟沈知砚说呢？是直接说“沈学长你好，我是夏星辞，辅导员让我找你补高数”？会不会太生硬了？沈知砚会不会觉得突然？要是他忘了自己是谁怎么办？他可是计算机系的学霸，应该认识很多人吧？
　　夏星辞盯着输入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没再往下敲。他想起上次在图书馆，自己跟沈知砚说话时，声音都在抖；想起早上在食堂，自己不敢跟他对视；想起中午拿画本时，自己连谢谢都说得很小声……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抱着速写本往宿舍走。走廊里有不少学生，三三两两地走着，说说笑笑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却没让他觉得吵闹。他摸了摸口袋，能感受到便签纸的存在，心里踏实了不少。
　　至少，不用再担心找不到“小老师”了。而且这个“小老师”，好像也没那么难接近。夏星辞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阳光晃得他眼睛有点睁不开，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他想，或许跟沈知砚补课，也不是什么坏事。
　　走到宿舍楼下，他停下脚步，又掏出手机，这次他没再犹豫，把剩下的数字敲完，然后编辑好短信。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下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了出来，夏星辞把手机揣回口袋，抱着速写本，脚步轻快地往楼上走。他不知道沈知砚什么时候会回复他，也不知道第一次补课会是什么样子，可他心里却没那么慌了，反而有点隐隐的期待。
　　或许，高数这块硬骨头，这次能啃下来了。
　　或许，他和沈知砚，还能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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