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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
回到位于第七区鸢尾花大道的公寓,那扇厚重的复合金属门在身后合拢时发出沉闷而令人安心的“咔哒”声,彻底将外界喧嚣而混乱的声光隔绝。
即与清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并没有立刻开灯,而是在这片属于她的、被窗外城市霓虹渲染得光怪陆离的昏暗中,缓缓吁出一口绵长的气息。
巷子里那短暂却颠覆认知的遭遇,让她的肾上腺素仍在血液里微微鼓噪,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触及世界表皮之下暗流、踏入真正未知领域的兴奋与凝重。
她脱下那件陪伴她降临的男款西装外套,将其随意搭在客厅那张线条冷硬、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极简风格沙发上,然后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
智能感应灯带随着她的脚步无声亮起。她从散发着冷气的冰箱里取出一瓶标注着“冰川源层过滤”的饮用水,拧开,仰头缓慢而稳定地喝了几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流入胃袋,稍稍平复了体内那股因首次主动动用未知能力而残留的、微妙的亢奋与能量奔流感。
放下水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腕那个造型简约的金属手环上。之前,它只是一个方便的工具,用来确认身份、查询基础信息和进行无接触支付。
但现在,在经历了“噬魇”事件后,它在她眼中,已然成为了连接这个陌生世界“表里”两面的关键接口,一个通往更深层真相的入口。
她需要更深入、更系统、更具批判性地挖掘它所能触及的一切信息。
走到书房,坐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悬浮智能座椅上,座椅表面材质自动调节贴合着她的身形。即与清再次唤醒了手环的光屏。淡蓝色的光芒在略显昏暗的书房里亮起,如同幽夜中的篝火,映照着她专注而冷静得近乎剖析者的脸庞。
这一次,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带着明确的问题意识。
她首先再次点开了【金融】模块。
这次不仅仅是查看静态余额,而是像侦探审视账本一样,仔细研究近三年的交易记录流水、那两份信托基金的具体法律条款、支付历史与投资构成。
原主“即与清”的财务状况清晰得近乎诡异。除了每学期初自动从“教育信托基金”划拨的定额学费,以及每月1号准时从“星尘纪念信托”存入个人账户的25,000 cC,几乎看不到任何其他规律性收入。支出方面更是如此:每月固定扣除的公寓管理费、水电网络费,以及零星、小额、几乎都是通过生鲜配送平台购买的简单食材和基础生活用品记录。
没有娱乐消费,没有服饰采购(除了她身上这套西装,但记录里没有购买信息),没有旅行开销,甚至连朋友间的转账或礼物往来都为零。
这种近乎苦行僧般、极度克制与规律的消费模式,与一个拥有稳定可观被动收入的年轻女孩形象格格不入。这些钱,仿佛只是被安静地存放在那里,无人真正去享受或利用,仅仅是为了维持一种最低限度的、不被外界打扰的生存状态。
“是在为某个未知的目标积攒力量?还是对物质世界真的缺乏一切兴趣,或者说……恐惧?”即与清背靠座椅,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内心冷静地分析着,“这种消费模式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个人印记,一种无声的宣言。” 这无疑又是关于原主行为逻辑的一个小小谜团。
接着,她以更苛刻的眼光打开了【个人信息】的深层子菜单。除了基础身份信息,还有完整的医疗记录、详尽的教育档案、甚至包括疫苗接种历史和每年的体能测评数据。医疗记录显示,身体所有指标均在健康范围内,没有任何记录在案的义体植入史,,也没有任何重大疾病或精神科就诊记录。
教育档案则清晰地列出了她从第七区标准社区中学,以优异的文科成绩保送进入涅槃城第三大学人文学院的轨迹。成绩单上,历史和各种古典语言(包括几种已被广泛认为“无用”的死文字)科目几乎全是最高评级,而理科和实用技术科目则勉强及格。这或许从学术角度解释了她选择“古典文献学”这个冷门专业的原因。
然而,关于家庭背景、监护人信息、13岁之前的任何记录,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仿佛她真的是从13岁那一年,凭空出现在社区中学的入学名单上,然后就像一颗被设定好轨道的卫星,沿着既定的路径独自运行至今。
即与清关掉这些依旧无法提供核心答案的界面,指尖沉稳地点在了【网络接入】的图标上。之前只是漫无目的地泛泛浏览,如同观光客般摄取常识,现在,她需要像矿工一样,朝着特定的矿脉定向深挖。
她在搜索栏输入了关键词:“蚀魇能量结构净化原理灵子力应用”。
海量的信息瞬间如瀑布般涌出。排在前面的依旧是APCB的官方通告、科普文章和新闻通稿,重复着那些“可控”、“可管理”、“信赖专业机构”的公式化描述。
她利用在大学图书馆数据库,凭借新生身份临时权限才能访问的学术引擎,筛选掉这些官方噪音,将搜索范围严格限定在非官方研究报告、前沿学术数据库的预印本论文,以及那些需要特定算法跳转、绕过滤波器才能窥见一角的灰色地带与加密论坛。
时间在指尖飞速滑动与目光锐利筛选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光由明转暗,最终彻底被城市的霓虹光芒所吞噬。
她发现,在一些顶尖大学的量子物理、超心理学或意识研究领域的边缘期刊中,确实有一小撮不被主流认可的学者,在试图用各种理论框架来硬性解释“蚀魇”和“灵子力”现象。
一篇由“涅槃城高等研究院”某位匿名研究员发表的、被多次引述却也被多次批判的论文,将其归类为一种“高维信息熵在三维现实世界的低维投影与干涉”;另一篇来自“欧罗巴联邦意识研究所”的论文,则提出它是一种基于智慧生物集体潜意识海洋的“精神污染具象化”,并试图用量子纠缠模型来模拟其传播;还有一位大胆的独立研究者甚至假设,蚀魇是星球盖亚意识自身生态调节系统的一部分,是某种未能被及时处理的“情绪代谢废物”的堆积。
这些理论五花八门,互相矛盾,且大多缺乏决定性的、可重复验证的实验证据,因此始终处于正统学术研究的边缘地带,经费拮据,声名不显。
但即与清敏锐地注意到,几乎所有提及“灵子力”的文献,都隐隐指向这是一种极少数人与生俱来的、类似于隐□□官或特殊基因表达的功能,无法通过后天技术改造(如义体或基因编辑)普遍获得,但其强度、控制精度和应用方式,似乎可以通过某种特定的、往往被各大势力垄断的方法进行训练和提升。官方机构APCB,无疑是目前已知最大、最成体系的垄断者。
“所以,我这种……不依赖设备、直接转化吸收的模式,算是天赋异禀中的异类?”即与清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里那颗冰冷坚硬的珠子,内心思忖,“而且看起来,我的‘应用方式’和他们主流的‘束缚’、‘驱散’、‘打散’路径,存在着本质的不同。”
她回想起巷子里的感觉,从论坛零碎描述拼凑出的APCB行动人员模式,似乎是利用特制设备将自身的灵子力转化、放大为某种特定频率的能量场或力场,用以中和、驱散或束缚蚀魇,过程更偏向于“对抗”与“消除”。而她,则是更直接的、近乎本能的“转化”与“吸收”,更像是一种……循环?
她又在某个层层加密、需要破解动态口令才能进入的暗网论坛深处,找到了一些自称是“野生灵能者”(民间对非官方体系拥有灵子力者的称呼)的匿名者交流的碎片信息。
他们用隐语谈论着感知蚀魇的方式(与她的情绪共鸣感知类似,被他们称为“灵觉”或“危机预感”),谈论着过度使用能力后难以避免的精神疲惫感、头痛甚至短暂的情绪失控,以及官方组织的严格管控、秘密招募,乃至对不受控“野生”能力的……“清理”。
“精神疲惫感……副作用……”即与清微微蹙眉,仔细回味着自己之前的感受。
她除了最初调动那股暖流时,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空泛感,在“尝”过那颗珠子后,那丝空泛感就消失了,甚至精神似乎还更饱满、更清明了一点。她的能力,似乎自带“充电”或者“补益”效果?这与那些“野生灵能者”描述的消耗性截然不同。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动。如果“蚀魇珠子”能补充甚至微幅增强她的状态,那是否意味着,她可以拥有近乎持续的作战能力,几乎没有常规意义上的“技能冷却时间”和“蓝条限制”?这无疑是一个巨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战略性优势。
她怀着这个猜想,继续在浩渺的信息海洋中搜索关于“蚀魇残留物”、“能量结晶”或者类似产物的信息。结果几乎为零。没有任何公开或半公开的记录表明,有人能像她这样,将蚀魇实体化为可稳定保存、似乎还可被吸收的固态物体。这似乎是她独一无二的“特产”。
“独一无二,往往意味着巨大的价值,或者……巨大的危险。”即与清背脊微微挺直,眼神锐利地评估着这个结论。这意味着她掌握着一种可能颠覆现有认知和处理模式的技术。但也意味着,一旦暴露,她将成为所有势力——无论是官方、其他野生能力者,还是可能存在的、对蚀魇有特殊兴趣的黑暗组织——觊觎或清除的目标。
她必须更加谨慎,如同在刀尖上舞蹈,不能轻易暴露这种能力的核心秘密。
接下来,她开始系统性地收集、整理、交叉比对关于APCB的一切公开信息。
从其成立历史(约三十年前,伴随蚀魇现象频率显著增加而成立)、历任公开的负责人背景、公开发表的有限科研成果(主要集中在能量探测与防护设备)、到那些被媒体广泛报道的成功行动案例细节。她试图从中分析出这个庞大组织的行事风格(高效、隐秘、对舆论控制力极强)、技术侧重点(偏向外部设备辅助与团队协作),以及从一些细微的人事变动和项目经费流向中,嗅到可能的内部派系斗争痕迹。
同时,她也分出一部分精力,留意着网络深处任何可能与“身穿”、“记忆覆盖”、“平行时空个体”相关的都市传说、边缘科学报告或未被证实的异常事件记录,但收获甚微。涉及时空本质的理论在这个世界同样是令人敬畏的前沿科学,且大多停留在数学推演和哲学思辨层面,与现实的连接点少之又少。
长时间的深度信息检索和高强度思考,带来了一阵精神上的疲惫感。即与清暂时关闭了光屏,让眼睛和大脑从无尽的数据流中暂时解脱。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
脚下,涅槃城这座无尽的钢铁丛林正绽放着它最迷人也最疏离的夜之面貌。无数飞行器如同遵循着某种神圣律令的光点,在纵横交错的空中航道上川流不息,编织着一张动态的、无比复杂的光之网络。远处,巨型全息投影依旧不知疲倦地舞动,宣扬着消费主义与科技福音。
手环里,信息浩如烟海,她今夜的努力,或许也只是触及了这个庞大冰山露出水面的微不足道的一角。她触及了关于蚀魇和灵子力的理论皮毛,大致了解了APCB这个庞然大物的公开面貌,更重要的是,确认了自己能力的特殊性与潜在的危险性。
但更多的、更深层的谜团也随之浮现:原主那空白的过去与这身能力的关联、她穿越于此的终极缘由、蚀魇现象的真正起源与其在星球生态中的位置、以及她这种“吞噬”能力的最终界限、长期后果和是否隐藏着未知的代价。
她从裤袋里掏出那颗蚀魇珠子,将其举到眼前,借助窗外透进来的斑斓光彩仔细端详。在变幻的光线下,它呈现出一种类似浑浊玻璃或劣质石英的质感,核心那丝不断缓慢流转的黑色絮状物,仿佛是被封印在其中的、不甘沉寂的恶意本质。
“不同的蚀魇,基于不同的负面情绪,形成的珠子,‘味道’和‘效果’会不一样吗?”一个听起来有些无厘头,却又带着实践精神的念头冒了出来。
巷子里那个散发着焦虑与恐慌感的蚀魇,珠子舔起来是那种纯粹的、近乎虚无的凉意。如果是代表极致愤怒的蚀魇,会不会是灼热的辣味?代表深沉悲伤的,会是苦涩或酸涩?代表强烈嫉妒的,又会是何等滋味?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但并非没有深入探究的价值。这或许是一种更直观、更本质地区分和了解不同蚀魇属性与构成的方式,甚至可能关系到“吸收”后的细微影响。
将珠子小心地放在书桌一个干净的笔筒旁,她决定明天就去城市的商业区,寻找一些不同材质(如隔辐射合金、生物陶瓷)、能够有效隔绝能量感应的小型密封容器,来妥善分类存放这些未来的“收藏品”和“战略储备粮”。
同时,她也清晰地意识到,仅仅依靠网络这片充斥着噪音与谎言的信息海洋是远远不够的。
她需要更直接的、面对面的接触,需要踏入那些信息真正流动的暗渠。或许,那个在锈水管巷被多次提及的“黑薄荷”酒吧,会是一个不错的起点。那里不仅流动着官方渠道之外的真实碎片,也可能存在着……更多的、可供她“品尝”和研究的“零食”来源。
即与清重新坐回智能座椅上,眼神恢复了清明与坚定,一种属于猎手即将踏入猎场的冷静在她眼底凝聚。
手环里的信息为她打开了窥探真相的第一扇窗,而接下来的路,需要她用自己的双脚,沉稳而警惕地,踏入那片锈色霓虹之下,真实不虚、危机四伏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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