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剑找上门来非要捅我

　　两人结伴来到工作室。

　　森鹭侦探社规模小，里头倒很敞亮。进门，墙边粘了张毛毡板，上有许多合照、客户手写评价之类。最右是工作室成员的照片，仔细看来，颇具传奇色彩——

　　社长张仙满，只他一人有介绍，先前是个道士，在干侦探之前是做莲藕养殖的。社长之女张森鹭，名字似乎在哪儿见过，面具男展开传单，对上了。童工，目前下落不明。

　　再下方就是木呆着脸的许一剑，眼珠黑洞洞不似真人，P的。就这，在里面是最正常的。

　　最后一位，匆匆用大头钉摁了照片，应当是新入职……清洁工陈清，一位烫了头小卷的阿姨，但穿金戴银，上班更像消遣。

　　许一剑正引人往里走呢，发现客户不跟了。对方环胸看墙，表情未露分毫，但不信任感由内而外渗了出来。

　　收了定金，许一剑气定神闲，甚至有些嚣张，“走吧任先生，我们社长在里面。”

　　……像个黑.道喽啰。

　　面具男一路端详，跟着许一剑进办公室。

　　推开玻璃门，一股清新水气扑面而来。写字台后有个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戴无框眼镜，长相斯文儒雅，看着便叫人心生好感。这位就是社长张仙满了，他正埋头办公……不是，择莲子。

　　书桌上放个搪瓷盆，插着许多莲蓬，他手中正撕着一朵，莲子一颗颗掉水里。

　　办公室化身农家乐。

　　张仙满：“你朋友？”

　　不愧是社长，见多识广，对一个戴奇怪面具，上身清凉的高壮男性无动于衷。

　　“客户，来签合同。”

　　许一剑也有些没眼看了。从路人的角度看，这地儿确实很不靠谱。他努力镇定自若。

　　直到身后的男人嘴贱一句。

　　“看来贵社生意不景气，害社长都重操旧业了……莲藕养殖扩大了？”

　　许一剑忍。他上手将搪瓷盆端起放地，又抹干了桌，留出正经谈生意的空处。

　　拢共干了两样杂事，他那张薄脸已经红透了，气呼哧呼哧，耸着肩撑在书桌边。看得面具男十分迷惑。

　　张仙满找好合同，发现他的异样，无奈道：“小刀，都说了你不用做这些琐事！”

　　面具下传来两声轻嗤。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许一剑有点气闷。今天跑来跑去，早耗空了体力，能坚持着走回来，已经很努力了。

　　他就是不想在这人面前示弱！好像输了一样……

　　张仙满正要过来搭把手，面具男已经搀住了许一剑纸糊的身体，半揽着把他带往沙发。

　　自然妥帖，好像这一套做过不下千百次了。

　　张仙满抵着下巴，向来迷瞪的眼张大了。他在盆里搓了搓莲子，喂沙发上气若游丝的人，“吃。”

　　甘甜中略带苦涩，一股清气在肺腑中涤荡开来。总算不那么虚了，许一剑缓过来，“好多了。”

　　仙丹吗这是。

　　面具男问：“你这是什么病？”

　　张仙满：“小刀自娘胎中就自带病弱之症，做点大动作就容易脱力……是哮喘。”

　　他说话文绉绉的，像个古风老生。

　　“哮喘？”面具男重复，语气幽幽的，“哮喘？吃颗莲子就好？”

　　他一副“骗鬼呢”的语气。

　　然而张仙满真就十分严肃，“莲子养心安神、补虚益损，吃这个最好。”

　　许一剑也很认可。两个人如出一辙的纯良表情，在这样的态度面前，你很难不怀疑自己是小人之心。

　　骗多了自己都信是吧。

　　面具男看这两人如看混世魔王。一个丢了女儿的，一个算是先天不足？吃这东西补补心眼儿差不多。

　　他拈起一颗莲子，没有特别之处，将面具推至额顶。那傩面好似有粘性，牢牢扒在他的辫发上。

　　张仙满看到面具下方的脸，“啊”了一声。

　　任先生试毒般吃下，见两人如趴洞口的鼹鼠般看他反应，不觉好笑。

　　“是好东西，在哪里得到的？”

　　张仙满闭口不谈，转移话题：“不是来签合同的？先把合同签了吧。”

　　合同铺好，任先生随手翻页，盯着一处但笑不语。许一剑伸头，发现是错别字，又把脖子收了回去。

　　森鹭……森鹭在的时候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这草台班子没她要完，许一剑多么想念靠谱的小女孩儿。

　　好在难缠的任先生什么也没说，大笔一挥签了名。他顶着张矜贵的脸，挥笔洒脱，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许一剑拿起合同，鉴赏墨宝，随后对三只狗爬字辨认良久，“任……木敏？”

　　对面脸黑了，笔头“哐哐”戳字，“‘木’和‘每’，有没有可能，是个梅花的‘梅’，右边是‘开’？”

　　“抱歉，我眼神不太好。”许一剑老实道。

　　对方的脸色依旧难看，转而逼视他那双奇异的淡瞳，看得他如坐针毡。

　　“任梅开？好名字！”张仙满拍腿，来回走动，诗性大发，“众芳摇落后，我自任梅开！百花落尽，梅花后起，不与群芳争春色……”

　　被点中大名的人抚去胳膊上的小颗粒，“‘任’做姓读二声，而且起的时候没想……”

　　许一剑也赞叹，是个好名字。虽然清楚是对雇主的假意奉承，但任梅开不再争辩了。

　　签完合同，任梅开仍没有走，自觉抓了把莲子，嗑瓜子般吃着。

　　社长心疼地跳脚，要许一剑去说他。

　　许一剑安抚。吃吧，反正多的是。他说了任梅开这单的价，张仙满听完也就歇下了。

　　两人围着他，被正中的客户霸凌。

　　任梅开闲聊般提起：“你们知道最近，因为快穿系统，发生了很多蹊跷的事么？”

　　“什么？”话里有话，许一剑皱眉。他不希望对方提到森鹭，叔会哭的。

　　好在对方很有眼力见。

　　任梅开十指交叉撑下巴，上身前倾，“你们相信，这世上有‘器灵’的存在吗？会动的武器之类的。”

　　许一剑和张仙满面面相觑。

　　近来，有关“器物生出意识”的传言甚嚣尘上。譬如半夜断电，主人热醒，发现新入手的古玩折扇悬浮于半空，正一下一下替猫扇风……许一剑有看过这样的帖子。

　　相比之下，会流泪的傩面不算吓人。

　　“我信，是有。”许一剑朝他头上看，你自己脑袋上就有一个好吧。

　　任梅开正要继续说，窗外忽有一道擦破空气的尖锐啸鸣声，宛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人耳膜生疼。

　　“什么动静？”

　　整个办公楼躁动起来，许一剑和任梅开几人快步挤到窗边。许多人亦被音爆声吸引，伸头探看。

　　“那是什么？”有人扒着窗，往远处指去。

　　许一剑循声去看，只见百米外的同等高处，悬浮着一个黢黑的长柄物品。他疑惑地举起望远镜，当窄小的镜头对准时，瞳孔猛然骤缩。

　　那竟是一把腾飞在空中的长形武器！它周身散发着黑气，诡异的气息宛如心脏般收缩起伏。

　　……可这里是十一楼啊。

　　短时间内见到两个超现实物品，许一剑宕机了，只能木偶似的开合嘴巴：“客户，你说的器灵就是这种么……”

　　任梅开却是相当平静：“方天画戟，的确是器灵。”

　　许一剑偷瞥他一眼。没有借助外物，究竟是怎么看清的？怪人。他嘀咕一声，继续举镜观察。

　　再次对上，异变突起。空中的奇异武器长了眼睛似的，察觉到窥视，周身黑芒一敛，居然直直冲着镜头……自己的方向飞了过来？

　　不是错觉，越来越近了！

　　那逐步逼近的压迫感有如实质，许一剑手一软，望远镜猝不及防滑落。他下意识去抓。

　　说时迟那时快，身旁的人影迅疾如电，一手不由分说将他从窗边推开，一手扯住了滑手的尼龙绳。

　　许一剑向后踉跄几步，喉咙干得几乎发痒了。

　　“谢……”刚要道谢，任梅开已将望远镜塞回了他手中。许一剑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又将那面具严丝合缝拢了回去。

　　此时围观人群的议论声越发高亢了。

　　“这是在演戏吗？”

　　“卧槽有枪在天上飞？我拍照发一下朋友圈！”

　　“不是，就没人觉得这东西很恐怖吗？好像追着什么过来一样……”

　　长戟逼近眼前，其上的纹路已清晰可见。一个死物，却违背了物理法则，浮在半空。

　　它静止于此，将空间撕裂出一只深渊般的眼睛，凝视着这栋办公楼上上百个乌压压的窗口。

　　讨论的纷杂声音诡异停了一瞬。

　　不知谁突兀高喊了句：“快趴下！”

　　许一剑没来得及反应。那柄方天画戟黑光弥散，铺天盖地，轰然释放了威压！

　　下一刻，可怖的冲击力犹如狂风暴雨般穿透了墙体！玻璃炸裂，哗啦碎响，海啸般往室内泼洒而来，锋利的碎片就快飞刮到许一剑身上——

　　他却是身体一轻，眼前一黑，被什么覆住了。身体上方有个重物，发出了低低的喘息声。

　　他被别人密不透风地护住了。眼睛亦被蒙住，像进入黑甜的梦乡。

　　许一剑在湿热的掌心里缓慢眨动眼睛。有什么汩汩流出，粘湿了眼睑。隐约闻到了腊梅的香气。

　　“客户，你没事吧？”他有些慌神，想要起身，但那人箍得更紧了。

　　“没事，先别动，”上方的人倒嘶凉气，“那东西还没走。”

　　“我养……不，社长呢？”

　　“他没事。”

　　许一剑在臂弯里安静下来。远方传来警车和救护车高频的鸣笛音。

　　他问：“什么情况？”

　　“我猜，是来寻仇的。”

　　“可它像是冲着我来的——”许一剑惊魂甫定。

　　“……不是，”上方的人悬停片刻，“可以起来了。”

　　重量抽身而去。许一剑视线回归，慢慢聚焦，先扫视一眼屋子。办公室内有如狂风过境，盆栽摔破，纸张雪花片般乱飞，一片狼藉。

　　眨眼功夫，客户已经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许一剑螃蟹横行，挪到躲在沙发后的张仙满身边。两人确认完彼此无事，向窗外看去。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大雾，仿佛进入异空间，安静得恐怖。高楼、车流，以及高悬的诡异武器，通通不见了。

　　“好强大的魔气。”张仙满一脸凝重。

　　对了，社长原先是个道士。

　　许一剑正要提及“武器直奔他而来”的异象，大雾中忽地折出一道虹光，金铁交击之声，铿锵有力。里头有什么打起来了。

　　张仙满：“看来官方派了专业人士来解决了。”

　　官方？专业人士？

　　许一剑脑子乱得很，没有余力追问。从刚才起，他眼睛就一直有异物感。热热的，很是涨痛。

　　他揉了揉眼睛，两颗瞳色极淡的眼珠，仿佛清水被搅浑，血色在其间晕开。

　　不适感缓解，许一剑抬头，眼睛瞬时洞穿了迷雾，看清了内里。

　　那漫天大雾中，居然是两把武器在争斗，一把是那柄黑气缭绕的方天画戟，一把是……拂尘？

　　黑气与金光交错，拂尘看似绵软，却异常坚固，两相撞击，金石之声不绝于耳。方天画戟横劈侧砍，路数十分野蛮。

　　最终，拂尘前扎束的长穗大亮，“唰唰”支出天罗地网，极其柔韧，将那锋利无比的武器裹缠成了木乃伊。方天画戟不甘抖颤，却无可奈何，只能在禁锢下偃旗息鼓。

　　有生之年，居然见着两个家伙事打起来了。

　　许一剑津津有味：“那长戟看着凶恶，倒是挺弱的，一下就被抓住了。”

　　“你怎么看到的？”

　　却是两个声音一同响起。

　　许一剑理所当然回头，“就直接这样看。”

　　身后两人，一个张仙满，一个是无故消失半天的客户，两人都是死死盯着他。

　　张仙满惊喜道：“小刀，你的眼睛……”

　　眼睛？眼睛怎么了？许一剑又眨巴眨巴。

　　戴着面具的客户弯下腰，伸手要摸。许一剑受了惊，眼睫不住地抖。对方手抚上，捻他的睫毛，收回时，指尖托着一小块灰烬般的血痂。

　　“好像沾到了我的血。”

　　受了伤，可那声音，分明是很心满意足的。

　　许一剑不明所以，打开老年机的前置摄像头。眼睛果然有变化，像是被染色一般，有了神采。

　　再向外看，雾散了，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幻觉，两把武器下落不明。

　　许一剑嘟囔：“所以那武器是冲着我来的么？”

　　客户爽朗道：“不是，是冲着我来的。”

　　“啊？”

　　张仙满神经大条，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对着凌乱的工作室破罐子破摔道：“总之，先吃点莲子压压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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