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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故寻
南国爱与秦函香的赌约定在三日后,第三日,很快就到了。
京城技艺高超的发妆娘子就那几个,黛馆和秦函香都算得上个中翘楚,两人妆台比试的消息一出,立刻吸引了京城众多已出阁和未出阁的娘子们,甚至京外的五湖四海也有人赶来。
比试当天,江淮故寻阁的座位被一抢而空,甚至阁前仅容三人通过的门外也排起了浩荡长队,“喂,你踩到我了”,“呵,谁让你挤到我前面,又不是故意的”,诸如此类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无他,只因比试的场地就在此阁,而以此阁为名的“江淮故寻”,正是今日比试的题目,由宫里40年发妆经验的梳头女官宋嬷嬷所出。
南国爱抬头,盯着阁上那块金光闪闪的阁匾,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其实,能引得如此多人的目光,并非黛娘子和秦函香的名气大,而是“江淮故寻”这四个字。
普通比试的发髻最不过玉桂二等,“江淮故寻”却是久未现世过的丹等发髻,本来丹等发髻已令人叹为观止,可“江淮梦寻”却更是鼎鼎有名。
相传,那是南国霁月宫主小女儿最爱的发髻。
南国嘉文四年,南国小姐芳华十五,喜美人云鬓,好歌舞,一曲玉阳三弄惊艳绝世,众多美人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玉骨裙下。
一日,谢妆台上,南国小姐正在欣赏淮阳新送来霓裳班的歌舞。
台下,一个个娇媚动人的女子妙目流转,在宛若天国音籁的伴曲中翩翩起舞,婀娜多姿,看着这场盛大曼妙的歌舞,南国小姐喜色连连,不禁走下台,跟着舞女们一起跳起来。
谁料,此时舞女中突然冲出一个女子,她身着霓裳舞的红衣,手中拿着一把利剑,利剑出鞘,直向南国小姐而来。
南国小姐大惊,顿时跌坐在台上,众人只见白光一闪,利剑即将割破南国小姐的喉咙。
此时人群中一少年飞身上台,袖中露出一把匕首,近身挡在了南国小姐身前,剑匕相斗,生出令人心悸的声音,三招过后,终是那少年的匕首更胜一筹。与此同时,南国小姐的护卫及时赶来,帮助那少年制住了行刺女子。
南国小姐不解,问那女子:“你为何要刺杀我?”
那女子被逼跪在地上,眼见自己再无机会,便说出了缘由。
原来那女子是南国临边小国度清国的公主,名为楚歌,当年叱咤南国江淮的将军璞立相爱,两人私下情定终身。怎料后来,南国宫主南国霁月为求边疆统一出兵度清,派出的人正是璞立,南国霁月对璞立有大恩,璞立无可推脱/辞,为报忠义只好剑指度清。
度清本是弱国,兵力武装都不敌南国,在璞立的攻势下,度清节节败退,疆场血战,璞立与度清国主隔城对决。
璞立深知,爱人身为度清公主,自己本不该与她父亲拔剑相向,可是忠君之托,不能食言,最后,璞立还是刺穿了度清国主的胸膛。
看到父亲身死,楚歌悲痛欲绝,璞立知道爱人绝不会原谅自己,为了向爱人赎罪,在楚歌拿起剑的那一刻,璞立主动把心脏献上,死在了楚歌的怀里。
一日间失去了两个至亲爱人,楚歌大坳,抱着璞立的尸体枯坐了整整三天三夜,直到从璞立亲卫口中得知璞立的身不由己,楚歌决心为父亲和爱人复仇。
“我不甘心,所以,也要让南国霁月尝尝这丧亲绝爱之痛。”
“你我本无仇怨,只因一人为敌。”
听完楚歌的故事,南国小姐不禁被这哀婉悲凉的故事打动,美目中落下一串串泪珠。她命人放了楚歌,亲自向南国宫主陈情,希望他能放过度清国公主。
南国宫主沉思片刻,面对这个必将成为心腹大患的敌人,不知为何,竟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并派人把度清公主送到璞立的故乡江淮,让她在此安老。
临去时,楚歌站在谢妆台上问南国小姐:“为何?你与他为何要放过我?”
南国小姐道:“人皆有爱,有恨,因爱而恨,并不是错。”
楚歌道:“可我已然无爱,余生唯恨。”
南国小姐摇摇头道:“无爱怎能生恨。”
“嗔嗔念念,恩恩怨怨,”
“情痴如此,不枉我度你一场。”
楚歌听完后痴笑而去。
次日,南国小姐写了一首诗,诗言:
岁起寒洲,江淮难渡。
楚天吟旧,玉骨梦寻。
后灵光一现,大笔一挥设计出了一顶女儿发髻,取名为“江淮故寻”。
十年后,南国宫主的小女儿芳魂已逝,却因“江淮故寻”而让世人永久记住了她。
梳头丫鬟听完这个凄美的故事,眼圈慢慢红了,猝然发问:“小姐,最后那个少年去哪儿了?”
嗯?南国爱一愣,没想到这个不算冗长却十分跌宕的故事中竟有人能记住那个少年,沉默一瞬,笑了笑:“也许,南国小姐也不知道。”
梳头丫鬟看上去有些失望。
南国爱不语,低头看向江淮故寻阁的下面,把那个早就面容模糊的少年抛到脑后,只哀哀地想,怎的来了如此多人,如果输了,岂不是把黛馆久经妆场的脸面也输掉了,早知道当年……唉,写什么劳什子诗。
不过,她也确信,不会再有人比她更了解“江淮故寻”了。
她绝不可能输。
比试即将开始。
“辰时三刻,请二位娘子上妆台。”一个声音在阁中响起。
一名仪态端庄的老妇走到阁中间,正是宫中派出主持比试的宋嬷嬷,嬷嬷虽然满头花白,嗓子却还如年轻时那般中气十足,一嗓子下去,不像是打擂,倒像是在喊二位新人入洞房。
此念头一出,南国爱顿时一阵恶寒。
江淮故寻阁的阁主十分贴心,为了方便他人观看比试,特意在阁中搭起两座高台,一南一北,两相对峙,充分满足了台下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又给了比试二人针锋相对的空间。
当然,既有看热闹的,便也有办正事来的。
距离南面高台不远的位置,有一雅座,屏风隔开,一个人正坐在后面。
那人的身形隐没在屏风后,垂眼间神色难辨,月白色的广袖搭在檀木桌上,从背面望去,可以看到袖中露出的一节苍白的指骨,一头长发如世上最华美的墨缎,仅用发带挽起,从肩头披散而下。
“大人,一切都已安排等当,您现在即可前去。”一个穿着干练黑衣的男子走过来,对雅座上的人说。说完,黑衣男子便敛住气息站在一旁,似乎成了一块雷打不动的石头。
雅座上的人并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蓦地,眼球动了一下。
他的眼睛很好看,几乎让人难以用言语形容,静默时墨的冷冽,白的淡薄,湖光水色,晚雪淡晴皆隐在其间,若不稳定心神,只一眼,便轻易陷进去了。
南边高台,南国爱着一身紫衣,慢慢走到妆台后,腰间的玉坠碰撞时发出清脆悦耳的乐音。
她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默默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爬高台累的。
触到这个身影,如冰雪初融,那双揽尽光华的眼睛微微一颤,刹那间迸出一种奇异的光,同时,袖中的手指指不自觉地收紧。
那人看了好几眼,直到那乐音渐渐消失,才轻声对黑衣男子道:“走吧。”
京城乍暖还寒,并非阳春三月,窗外树梢的残雪还没消化,一阵凛冽的风便又无约而至。
南国爱犹记,登台时,她坚定地拒绝了王琦君抱来的斗篷。
南国爱的解释是,又不是封王拜将,这种让秦函香打脸的重要时刻,怎好让臃肿的斗篷堕了自己的威风,况且她现在还有点兴奋,一点都不冷。王琦君听完她的长篇大论,送了一个白眼,像是在说:等会有你受的。
不听师父言,是的,她现在已经“受教了”。
寒风中,南国爱浑身发抖,唯一庆幸的就是,单薄的单衣穿在身上更显飘逸。
对面,似是心有灵犀,秦函香同样身着单衣,两人身不能至,只能隔老远面对面用眼神较劲,一胖一瘦,果然是天生的死对头。
跟秦函香的绿豆眼瞪了半天,南国爱也深感无趣,她环抱双臂,刚买的冬鞋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高台侧边的栏杆,冬鞋上缀着两颗毛茸茸的小球,顺着力道摇头晃脑,甚是可爱。
南国爱看着妆台前的空空的靠背椅子,心中疑惑,人怎么还没来,再等下去黄花菜都要凉了。
既是比试梳发,自是要有一个女子来展示她们的发妆作品,为了保证比试的公平,宋嬷嬷从宫中带来两名女子,分别展示黛秦二人的“江淮故寻”。
透过轻如薄翼的南国宫纱,冷风毫不客气地侵进南国爱的衣领,她猛打了个激灵,似乎连每一根发丝都沾上了寒气。不知怎的,宋嬷嬷那边也一直没进行下一步。秦函香站在对面,又开始摩挲她那根不知刻了何字的银簪。
这可不行,南国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平日里的纤纤玉指已被风吹的红了起来,莹白的肌肤上露出淡淡血丝。
为了不影响比试,南国爱皱了皱眉,向高台旁的侍女招手,想让她帮自己拿件披风。
“请两位娘子上妆台。”
南国爱伸手的那一刻,宋嬷嬷洪亮的嗓门终于传来,高台下渐有声音响起,姑娘小姐们的手帕又龙飞凤舞地甩起来了。
怎地时机如此不巧,看来,只能先冻着了。
南国爱伸出的手僵了片刻,又无奈地缩回,不过这点冷算不上什么,她对自己苦练多年的手艺很有信心。
于是开始自我麻痹:“我不冷,不冷,嗯。”
高台下,有个人一步步向南国爱走来,二尺距离时,定住了。
“今日天寒地冻,姑娘,你不冷吗?”
黄花菜姑娘终于到了。
南国爱眯眯眼,傲娇道:“那个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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