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戒赌
谢灵词与谢灵歌一同被绑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外头的一点光透进来,照亮一方小小的角落。
谢灵歌心底冷笑,看来这赌坊也没外头说得这么好嘛,这么大的地方连个灯都舍不得点。谢灵词则屏息凝神,透过地上的光影精准捕捉着门外守卫的换班规律,连对方打哈欠的间隔都默记于心。此刻门外正是换班的空缺时间,方便她们出逃。
她对着谢灵歌呲了几声,对方看来,她矮下头,示意谢灵歌咬下她头上簪子。
谢灵歌会意,凑近咬下,嘴一张,簪子顺势脱落至谢灵词手中,她拾起反手便快速磨起手腕上绑着的绳子。
不多时,正要成功,却听得外头突然喧哗起来,吵闹间,只听一句清晰的“那两个丫头应该就在这附近,也不知道饿不饿”传入两人耳中。谢灵词动作一顿,与谢灵歌对视一眼,随即又迅速垂下继续磨。
外头正是谢浸梨带着菜刀和沈长阙找上门,赌坊内此刻竟也无人,似是为了恭候她们大驾专门清了场。
谢浸梨不语,冷冷立于原地,沈长阙在其影响下也不由自主挺挺直了腰身,颇有一番底气。
片刻后,一身形肥圆,满身金黄的男子上前,直奔沈长阙而来,抬手拍上他的肩,笑道,“贤弟啊,来便来了,怎么还带上弟妹呢。呦,弟妹这么貌美,可不好玩刀啊。”
沈长阙从前书海里飘,如今酒池里游,被他这重重拍一下,肩头止不住得酸涩。他听着张稻年言语间对谢浸梨的轻慢,下意识想挪动半步,将那投向她的打量目光隔断,最终却因腿软和畏惧没能动弹,只是那只藏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谢浸梨没管他,直视张稻年,“你就是债主?把我女儿放了。给我三天,连本带利,一分不少。你此刻硬来,我们母女横竖是死,必豁出命去反抗。为这点银子,背上几条人命,惊动官府。你们主家开这营生是为求财,若因你逼出人命,坏了名声,引得官家盯上,这断人财路的蠢事,你这亏本的买卖,你确定要做?”
沈长阙在一旁听着,越听越是心惊。他这娘子,何时有了这样的口才和胆魄?他抬眼去看谢浸梨的侧脸,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遇事冷静、颇有主见的姑娘,而非后来那个只会挥着棍棒叫骂的泼妇。
张稻年也看着她,听完她这一番话,笑起来,脸上肥肉堆积,几乎看不清眼睛,“弟妹倒是很顶事嘛,我们也不难为人,便按你说的约定好了。”他一招手,便有不起眼的小喽啰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快去把那两位小姑娘放了,人家都还是小姑娘呢,哪禁得起你们这么折腾。”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弄得谢浸梨一愣,想必对方也是个识时务的,知道什么情况对自己最有利。
不多时,谢灵词与谢灵歌便从一个房间里被人带出来。谢浸梨看见二人,立马迎上前去,眼含热泪,伸手抓住二人的手臂,询问是否有事。
“嘁,假好心,你就是不来我们也可以逃出去。”谢灵歌挣脱开来,嘴里小声地嘟囔着。谢灵词倒是什么话也没说,任由谢浸梨抓着。
“娘当然相信娘不来你们能逃出来了,你们都这么聪明,只是娘还是想来看看自己的女儿。”谢浸梨看着谢灵歌认真说道,随后将二人仔细看过,除了手腕上一点被绳子绑住时的小摩擦,并无其他事。她柔声道,“吓坏了吧?跟娘回家,娘给你们做肉吃。”
谢灵歌满脸通红,看也不敢看她一眼。谢浸梨注意到,在心里打趣道:这老三真可爱,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接纳我呢。
谢灵歌听到后,自动忽略了后一句,脸不禁更红了。
谢灵词看看谢灵歌,可爱……吗?
四人回到家中,那满地狼藉早已被谢灵诗和谢灵赋收拾干净,谢浸梨狠狠夸赞了二人,随即便抱起背篓走至厨房。姐妹四人回到房中,互诉衷肠后便听起谢灵歌绘声绘色地讲起这一段经历,那叫一个刺激。而沈长阙也回了卧中脱衣查看自己的肩膀。
谢浸梨取出背篓中的一些土豆和猪肉,中午还剩些杂粮面糊,野菜已所剩无几,油和粗盐幸好还在,不然便是有荤素,也吃不出味道。
她利落地切下几片肥肉炼油,将金黄土豆块倒入锅中翻炒至边缘焦香。加入清水和粗盐焖煮,待土豆变得软糯起沙,汤汁也微微浓稠,撒入野菜,铺上几片精肉,最后淋入杂粮面糊。
屋内几人闻着香味便陆续出来,端菜的端菜,拿碗的拿碗,俨然准备吃饭的架势。
谢浸梨收拾完厨房,坐至主位,“开吃吧!”
“好香呀。”谢灵赋吃着这肉羹,尤其对着那炖得烂熟的土豆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这个粉粉的,比芋头还香!”
其余几人也立刻帮腔。
谢浸梨看着众人,心头温暖,只觉攻略女儿的前路一片光明。
翌日,谢浸梨早早起来便准备了早饭,用过餐之后将谢灵词叫来,开门见山,“这次只有三天时间,我们不仅要还了赌债,还得想个法子戒了你爹的赌瘾,否则日后,这样的事不知要发生多少回。”
她也不是没想过和离,只是现在还急不得,这房地都在他沈长阙名下,若是和离,她们五个马上会被扫地出门,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赚钱了。再者说,按律法,她们姐妹四个的婚嫁事宜,都需要父亲出面画押。
谢浸梨便想着,既然不能和离,那便让沈长阙为她所用,做这家中免费的劳动力。
“不如便当众指认他偷赌?”谢灵词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沈长阙赌瘾再不戒,影响的可不止是他一个人了,沉吟片刻便脱口一计。
谢浸梨看她一眼,心道:没想到这二女儿平时看起来文静,一出口就这么惊人,不过,这确实是个妙计,他自诩读书人,自尊心强,当众出了丑,应该会消停,正好家中有刚猎的猪肉。
她说,“那便让他拿走家中的猪肉,等他上了赌桌,我们再当众指认他偷粮。如今灾荒年,粮食比命都重要,偷粮必然引起公愤,届时他身败名裂,孤立无援,便是再想赌,赌坊也不会收了。”到时再让他签上一份契约,那便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谢灵词点点头,心道:您也不愧是您,比我恨多了。
谢浸梨又让她去告知其余姐妹几人,灵诗来做策应,灵歌散布消息,灵赋关注沈长阙动向,让这几人都参与进来,增进感情不说,还能向沈长阙及赌坊的其他人示威,一举两得。
说干便干,谢浸梨当即便把背篓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令沈长阙一起身出门便能看见。
片刻后,沈长阙推门出来看见那筐猪肉,见四下无人,便将那背篓背起来往集市方向去了。
谢灵赋趴在窗缝边,见他果真背起背篓,立刻去给在屋中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的谢浸梨通风报信。
谢浸梨冷笑,果然不出她所料。
沈长阙到了集市便直奔猪肉摊,将那一筐猪肉全都换成了银子,随即便往赌坊去了。
在他身后不远处,谢灵歌的身影在巷口一闪而过,她钻进了人最多的茶摊,不过片刻,赌坊门口的妇人们便交头接耳起来。
谢浸梨和谢灵词二人紧随其后,亲眼看见沈长阙将银子压上赌桌,立马跳出来推开众人拿起那银子,高声喊道,“各位乡亲看看!这是我男人沈长阙,他偷了家里最后救命的粮食,来这赌坊寻快活。这些银子,是我们娘几个拼了半条命猎到的野猪换来的,那野猪可是我们全家七八天的口粮!他是要我们死啊!”
沈长阙面红耳赤,试图挣扎,“你、你休要胡言!这银子是……是我……”
“是你什么?”谢浸梨立刻打断,目光如炬,“是你昨日猎的野猪,还是你凭空变出来的?”她话音未落,人群外围便响起了谢灵歌清脆的声音,“大家都来看看呀!秀才爹偷了家里活命钱来赌坊了!”几个原本看热闹的妇人闻言立刻围了上来。
众人一见是谢浸梨,有的趁机胡乱抓一把赌桌上的银子便跑,有的狐疑发问,“你就这么肯定这是你家猪肉换来的?”
“乡亲们若是不信,大可到集市猪肉摊上问问,今日这沈长阙是不是到那里卖了猪肉。”谢浸梨冷静回答。
此时,谢灵诗悄然护着谢灵赋站在赌坊门口,既挡住了父亲可能的去路,也警惕地观察着周围赌徒的动静。
沈长阙看着谢浸梨,待到了此刻,他哪还有半分不明白的,神情从震惊到羞恼,耳边不断响起众人的指点与唾骂。他面色惨白,试图辩解,可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因为这银子确实是他卖了猪肉换来的。
谢浸梨观察他的反应,见目的达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啪的一声拍在他面前的赌桌上,“按手印!”
沈长阙接过那张纸,手指都在抖。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上面的字句如同鞭子抽在他脸上。
“这上面写了什么字,沈秀才不需要我给你念一遍吧?”谢浸梨也抬眼看他,她心下清楚,只要他还有点自尊心,是不可能把这份戒赌契约公布于众的。
沈长阙瞪大双目看向谢浸梨,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往日的怯懦或情分,却找不出分毫。
周遭的指点与唾骂声,比他任何一次考场失利、任何一次赌输精光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不用。”沈长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这一刻,他痛恨她的算计,更痛恨那个让她不得不如此算计的自己。
他刚想咬破手指,谢浸梨按耐住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口红笺递给他。
沈长阙终究还是印下了手印,此契约只此一份,即刻生效。
谢浸梨将契约取回连同银子一起收在怀中,拍拍胸前的衣襟,潇洒转身,“走吧相公,回家干活。”
母女五人相视一眼,默契地汇合,将失魂落魄的沈长阙围在中间,一同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几人回到家中,还未歇息片刻,谢浸梨便开口吩咐沈长阙,“去把家里水缸挑满。”
沈长阙刚要走向屋内,便听此言,怔愣在原地。
谢浸梨也不客气,拿出契约便照着上面念,边念边斜眼觑向他,“每日挑水劈柴,听妻安排。若偷懒耍滑,罚跪三日……”
沈长阙沉默,目光从几个女儿瘦削的脸上飞快地扫过,最终落在谢浸梨因连日劳累而略显粗糙的手指上。他什么也没说,挑起扁担向门口走去。
他看着地上那道模糊的影子,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便是这样挑着书箱,满怀希望地走在赶考的路上。如今书箱换了扁担,锦绣前程换了家徒四壁。
还未走多远便又被叫住,沈长阙停下脚步。
“诶,相公你可知道往哪里走?往西一公里再往东一公里,记住了,可别找不到水井空着手回来。”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懑,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沈长阙的身影渐远,四个女儿站在院中,一时都静默无声,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谢灵赋看着,轻声问,“大姐,他,他真去挑水了?”
谢灵诗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复杂地看向了谢浸梨。谢灵歌倒是撇了撇嘴哼道,“算他还有点识相。”
谢浸梨将几个女儿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道这祸根是暂时止住了,接下来就得想想这债怎么还,怎么把我们的肚子填饱了。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平静,“今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也参与了。这个家,以前是娘弄丢了魂,对不住你们。”
众人皆抬眼看她。
“空话不多说。”谢浸梨继续道,“从今往后,我们家立两条规矩。
“第一,你们爹的赌债,我们一起还。但这家里的钱,往后他一文钱也别想再沾手。
“第二,我们不能再这么等着饿死穷死。明天开始,我们就用这土豆和剩下的肉,去镇口试卖!能不能翻身,能不能活出个人样,就看我们娘几个自己的本事!”
她说完,目光沉静地看着女儿们。
片刻后,谢灵诗第一个开口,声音清晰,“好。”
谢灵赋立刻用力点头,“嗯!我们跟你干!”
谢灵词也低低应了一声。
连谢灵歌都别开脸,几不可闻地“哼”了一下,却没再出言反对。
她沉吟片刻,终道,“灵诗,你带着妹妹们把家底清点一遍。灵词,你随我来。”
谢浸梨领着谢灵词走进厨房,指着角落里剩下的最后几个土豆和一点点猪肉,“野猪肉能卖钱,是因为稀罕。光卖生肉,挣不了几个子儿。”
她拿起一个土豆,“但把它变成吃食就不一样了。我们就做土豆粉,再弄个肉酱臊子。这玩意儿镇上独一份,香味能飘半条街!三天内还上赌债,就看这一遭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