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纨涤清波

　　郑长欢是玉城中学高二年级特长生中的名人。
　　他专攻的方向是二百米短跑，早在初中时就拿到了国家一级运动员证书，加之不俗的外表、相对温和的性格与出挑的文化课成绩，郑长欢由此备受关注。
　　高中入学时，郑长欢志得意满，认为自己鹤立鸡群，所以对待他人虽然礼貌，但有意无意间总会流露出些许优越感。这一切被打破在高一寒假前的夜晚，当时郑长欢有个重要的物件落在了班里，于是半夜回校，却在班级门口撞见了除去伪装的白水，他讶异地发现，这正是今年的玉城八百米冠军白书明。
　　郑长欢自此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再去刻意彰显自己的卓异之处，那日的事情也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高一下开学，郑长欢便主动去找白水，从此双方在私下也有了交集，算是成了好友。
　　最近，郑长欢喜欢上了普通班的一个女生。
　　剧情很俗套，他去普通班找一个初中时的朋友，途中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她，一见钟情，无法自拔。他在返家后彻夜难眠、辗转反侧，终于决定托朋友去找到她，约出来见面。对方出人意料地同意了，可郑长欢又作了难：她肯定要带朋友来，那自己叫谁一起呢？
　　不能太出色，会掩盖他的优秀；不能太差，会让他的朋友心里别扭。郑长欢思来想去，确定了人选：白水。
　　这天白水正打算趁晚饭时间溜掉晚自习，郑长欢愣是拉住了他不让跑，白水清楚他的秉性，索性放弃了挣扎，但也提出了条件。他会跟着一起去，但始终会保持距离，郑长欢不需要看见他，只要知道他在就好了。
　　郑长欢在赴约的路上走着，人流如织，他压根看不见白水的影子。郑长欢叹口气，他也相信白水还在，但看不见人，总归是心里边不太踏实。站在门口等了会儿，他便看见对方带着朋友来了。郑长欢早已问到了她的姓名——宋澄意，很清冽的名字。
　　只是他走上前时，无意瞟了一眼，心中瞬间警铃大作——跟着宋澄意来的，正是玉城中学公认的校花苏绫。名号如雷贯耳，甚至体育班都几乎无人不晓，但大多学生畏惧这个女生的冷漠，终日面无表情，对于厌恶的人刻薄不加掩饰。甚至有人暗地里取了外号：行走的压缩机。宋长欢就有一个好友曾向她表白，被拒绝得果断而不留情面。此时饶是他为人热情，也害怕被冻成冰棍，有点犹豫是否要过去，好在苏绫主动退开几步。两人相见，聊得还算投机。
　　只是心中不安作祟，郑长欢仍然觉得不远处有幽幽寒意袭来，他不自在地缓缓挪了挪手指，像是怕被冻僵了一样，心中叫苦不迭，这压缩机什么时候才肯走啊。
　　他余光瞥见看见苏绫似乎是想过来和宋澄意招呼一声的样子，不禁窃喜，应该是要走了。此时突然刮了阵风，郑长欢侧身为宋澄意遮了一下，宋澄意有点怯怯的，轻轻道了谢，他刚想微笑颔首，身子才一正过来，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不确定，再看看。
　　苏绫对着郑长欢身后的某个方向笑了。不得不说，向来冰冷的人，面上带了笑意，如春风融雪，确然动人。但郑长欢仍然觉得惊悚，回过神，宋澄意表情有些疑惑，他礼貌地致歉，表达了一起用餐的意愿，宋澄意答应，转身挥挥手向苏绫道别，两边各自离开。
　　这次会晤很愉快，还少有地见到了白水住在学校，郑长欢心情不错。白水却不知为何情绪不高，郑长欢询问他只是不答，却问了些他这次见面的情况，比如对方怎么样、来的朋友是谁等等，问完后自己又去一旁呆坐了。郑长欢觉得古怪，也不知说些什么，温言安慰两句就上床休息了。
　　然而，直到郑长欢入梦前，他还在想一个问题：苏绫为什么突然笑了？是因为某个人吗？他试图回忆当时谁在自己身后，白水便突然闯入了脑海。郑长欢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摇头抛诸脑后，翻个身，怕冷似的裹紧被子，沉沉睡去。

　　这天，郑长欢向宋澄意表白了。
　　没有起哄的人群，没有沉重的誓言，他只是约她到一个少人的地方，掏出一封信交到对方手里，说：“我很郑重地请求与你交往，还请考虑一下。”郑长欢看到女孩的双眸先是睁得圆圆的，随后微微抿唇，垂着头，眼睛隐隐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如果是你的话，我应该不需要犹豫了。”
　　郑长欢次日顶着两个眼袋到了班里，时不时傻笑两声，白水皱皱眉，侧目看他一眼，郑长欢却像是惊醒了一样，一把揽住他肩膀，“兄弟，以后多担待了。”
　　白水莫名其妙，但无由感到脊背上一阵寒意升起。自此，白水每周二三四都要被郑长欢拖着去操场当爱情保镖，看着两人在前面有说有笑走着，他也不愿意上前去当电灯泡，默默咬牙切齿。郑长欢虽然不时发觉背后幽怨的目光，却也不放心上，犹自与宋澄意谈着天，偶而侧目向四周瞥一眼。他叫白水一起，是觉得这个朋友太阴郁，一起热闹热闹，或许能多几分人味。另外——
　　郑长欢突然问了宋澄意一句，“你最近有让苏绫一起来散过步吗？”
　　宋澄意有些疑惑于这个突兀的疑问，但还是如实回答，“你不是叫了朋友来嘛，小绫一直不太愿意靠不熟悉的男生太近，我就没有叫她来过。”
　　郑长欢眼神一凛，果然，他想，苏绫肯定跟白水有什么关系。这段时间以来他总是能在这个时间的操场某个角落里看到苏绫一个人坐着，几乎次次如此。更奇怪的是，一天白水有急事没来，那天他试图寻找苏绫，却找不到了人影。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宋澄意却似是被提醒了一样，发问，“小绫前两天说，你那个朋友左手的粉色手链很好看，想问问是在哪里买的，方便吗？”
　　郑长欢愣住了，要说这两人有关联呢，苏绫还需要通过宋澄意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未免多此一举；可要说没有关联，正常人谁会去关注一条再平常不过的手链？连郑长欢本人都没有注意到白水戴着手链，一个疑似厌男的女生竟然还会在意那是什么款式，难道真的只是偶然看到而喜爱吗？郑长欢又想不通了，他懊恼地抓抓后脑勺，这两人的关系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好，我有空问了告诉你。”
　　当晚回到宿舍，郑长欢洗漱时佯作无意提起，问到了白水那条手链的来历。他沉默半晌，说道：“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逛夜市地摊上买的。”
　　郑长欢如实转述给了宋澄意，随后他惊奇地发现，自那日起，夜晚的操场上再也见不到了苏绫。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郑长欢至今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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