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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纯
“你既没有中毒,装模作样躺着作甚?”
“这位姐姐有所不知。”
杨彦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赔着尴尬笑脸。
“我家那位老爹向来不待见我这个顽劣的小儿子。前头两位哥哥都病倒了,我若是还活蹦乱跳的,岂不把他气个半死?只好也跟着装病罢了。”
杨彦边说边系上衣带,倒真有几分纨绔子弟的惫懒模样。
关音松开环抱的双臂,迅速比划起来。
“府上请了那么多大夫诊治,你若没有中毒,如何瞒得过他们?”
杏儿转述完,自己也想到这层,一双杏眼狐疑地打量着衣衫不整的杨彦。
“这个简单。”杨彦歪着头系好衣带,“我前几日不知为何,确实发了场高热。那些大夫被我两位哥哥的病症吓得不轻,只当是同样急症,却又诊不出所以然,只好开了退热方子给我。我吃了几天药,这便好了。”
说话间他已利落地穿好衣裳,束起头发,倒显出几分公子气度。
杨眉又是气恼又是好笑,冲到杨彦跟前捶他:“连亲妹妹都骗!我这几日急得都快哭死了!”
杨彦连忙握住妹妹的手安抚:“你瞧,哥哥这不是好好的?别气了,回头给你买两只烧鸡赔罪!”
“既然三少爷无恙,我与小姐还要为另两位少爷抓药解毒,便不叨扰了。”杏儿说着随关音向外走去。
杨彦却嚷嚷着追上来:“二位姑娘既是为我两位哥哥抓药,不如带我同去?”
“杨少爷,解毒秘方不便外传,恕难从命。”杏儿断然拒绝。
杨彦却充耳不闻,凑到关音身侧:“那我去买烧鸡,二位可乘我的马车同行。”
杏儿正要发作,关音抬手制止,含笑看向杨彦。杨彦对视上关音的眼睛,竟然害羞起来,缩着脑袋支支吾吾又想开口,关音却伸指在他胸口轻快连点三下,杨彦便顿时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立原地。
“哼!”
杏儿对着杨彦轻哼一声,随关音快步离去。
杨眉这才走上前,绕着动弹不得的哥哥转了一圈,忽听他“哎哟”一声,整个人软软欲倒。她急忙扶住,只听他颤声道:“这位关姑娘使的什么功夫?好生厉害!”
杨眉捂着嘴笑道:“叫你在人家面前耍宝,她们可瞧不上你这纨绔子弟。”
“妹妹!别人说就算了,你怎得这样说你哥哥?”杨彦负气般站直身体,一股脑往外跑去,“我买烧鸡吃去!不理你这坏妹妹!”
杨府门外,杏儿掂了掂杨管家塞来的钱袋,只觉沉得压手,忍不住打开来瞧,惊呼声立时传入关音耳中。
“小姐你快来看!”
她将钱袋捧到关音面前,献宝似地展开:“我原以为是一袋银子,没想到是一袋金子!杨府可真大方!”
关音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杏儿喜滋滋地昂起头,哼着小曲找门房牵马去了。
关音立在原地,心道:“这杨府倒真是大户人家,莫不是那山阴道人为了骗钱,谎称杨府中有妖物?可是京城人多气杂,不比他处,寻常妖物最怕人气。难道是杨老爷生意上得罪了旁人,便有人买了蛊毒来害他儿子?”
正思忖间,一辆马车停在杨府门前,身后传来杨彦跑来的重重脚步。
“关姑娘,又见面了!”
杨彦自来熟地凑上前,一张小白脸上挂着灿烂笑容。
关音眉头微蹙,并不看他,径自走向牵马而来的杏儿。二人翻身上马,轻夹马腹,疾驰而去。
杨彦看着渐远马蹄,忙一扭头钻进马车,大声道:“快追上她们!”
车夫为难道:“少爷,这如何追得上?”
眼见二人身影消失,杨彦甩袖坐回车中,扬声道:“去春来茶楼,买烧鸡!”
一声令下,车夫扬起马鞭,马车悠哉游哉地朝春来茶楼驶去。
杨彦病体初愈,歪在软垫上,慢慢便觉得头脑发昏。可一想到已经连吃三日清粥小菜,对那香喷喷的烧鸡更是魂牵梦萦,便强打精神窝在车里,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待马车停在春来茶楼大堂门口,车夫回头唤道:“少爷,茶楼到了!”
半晌不见回应,车夫掀帘一看,见杨彦酣睡不醒。碍于马车挡道,只得连声呼唤:“少爷!少爷!春来茶楼到了!”
杨彦却仍一动不动地歪在车厢里头。车夫顿时觉出不对,忙钻进车厢将他搀扶起来。他左右摇晃,声声呼唤,却见少爷毫无反应,吓得赶紧去探他鼻息,只觉得微弱难察。
车夫心下大惊,忙探出车窗嘶声呼喊:“快来人啊!救命啊!”
这凄厉呼救惊动了茶楼二层正大快朵颐的董越。他捏着一只肥鸡腿,拎着酒壶探头望去,见楼下马车旁已围拢一圈人。
“有热闹看?”
他嘟囔着下楼挤进人群,见车夫正费力欲将车厢中的公子背出。奈何车厢狭小,车夫用力过猛,背上公子的额头“咚”地撞在门框上,顿时红肿一片。
“哎哟,快松手!人要给你害死了!”董越看不下去,急忙上前。
车夫回头见少爷惨状,病急乱投医,一把抓住董越长衫:“求老爷救救我家少爷!”
“老爷?我才四十!”
“求大人救命!我家少爷快不行了!”
董越钻进车厢,凑近去瞧杨彦面色,只见小白脸已经灰白如纸,唯有两只耳朵和嘴唇却赤热发红。他又俯下身去细听杨彦呼吸,虽显微弱,不过尚且平稳。
“暂时死不了。”他伸手搭上杨彦手腕把脉,咬了口烧鸡细细品察,忽然惊疑:“嗯?”
车夫闻声胆战,哆嗦道:“大人,我家少爷怎么了?”
“你家少爷尚未娶亲吧。”
“呃......不曾。”
“脉象七上八下,如醉汉颠簸。”
董越侧耳贴向杨彦心口,仔细听了一会儿,神色一凛,忽而又抽了抽鼻子,似乎闻到什么。右手探入杨彦衣袖仔细摸索,而后抽出,只见他沾满鸡油的手上挂着一丝淡淡血痕。
“哎呀,不得了啊。”
车夫吓得声音更加发抖,“大人,我家少爷还有救吗?”
“你家少爷是从南方来的?”
“不是,少爷从小到大从未出过京城。”
“是吗?”董越摇了摇头,又问:“那你家主人是做什么的?”
“主人姓杨,是做洋商的。老爷和大少爷倒是哪都去过,但小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真没出过京城!”
“洋商?”
董越盯着手上那道血丝,只见那垫在血下的鸡油如同滚水般连绵冒泡,他将血油擦到衣角上,很快挥发干净。
车夫在旁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哆嗦得像抢食的鸭子,只见董越从袖中取出一块黑底金文的令牌,然后说道:“我乃辑妖司密探,速将你家情况如实说出。”
正当车夫一五一十回答之际,关音与杏儿已回到杨府,在杨府厨房里借灶熬药。
“这杨府当真豪富,单这一间厨房就抵得过寻常人家整间屋子了。”杏儿环顾四周,啧啧称奇。
关音单手搅动锅中药材,另一只手从容比划:既做洋商,岂会缺钱?
“小姐怎么知道他家是做洋商的?”
关音伸手一指,杏儿顺着手指方向走向菜架,忽然惊喜叫道:“西番柿!这不是南海边才有的稀罕物么?”
她抓起几颗塞入口中,嚼了两下面露苦色:“真酸!”
关音忍俊不禁,手上比划:这是洋人做汤的食材,岂能生食?
“这杨府里头住的又不是洋人,而且京城离南海甚远,看来他家生意做得极大!”杏儿凑到关音身旁,避开去看锅里煮的那些个蜈蚣臭虫,悄声道:“咱们镖局若与杨府合作,定能生意兴隆!”
关音摇头比划:经商贵在自在。虽则辛苦,却得逍遥。若与这等巨贾合作,必受束缚,镖局弟兄定然不愿。
“这倒也是,谁像咱们关小姐,押着满车货物还能与弟兄们喝酒吃肉,个个醉到日上三竿。若不是杏儿我彻夜看守,那些货物早就被人偷光了!”
关音俏皮一笑,作势要捉杏儿,却碍于药锅不得脱身,只得眼看杏儿溜出门外,远远传来笑语:“我去找杨管家讨些点心!”
杏儿溜出门外,在偌大的杨府里失了方向。七拐八绕,竟闯进一处小花园里。
园内春花高低绽放,好些珍稀牡丹错落有致,正招蜂引蝶。她惊喜地凑到花丛边,一下就将点心抛诸脑后,心想:小姐最爱簪花,我悄悄给她采一小朵,杨府应当不会见怪。
见园中无人,杏儿胆气渐壮,在花丛间流连寻觅,左闻右看,终于选定一朵娇小的桃红牡丹。正要摘取,花丛后忽然冒出一颗人头,吓得她连退数步。
“什么人?!”
“我倒要问你是何人,敢来偷折我的花。”
说话之人声如黄莺,娇声婉转。那人从花丛后转出,杏儿才认出是杨府二少奶奶谢纯,忙赔罪道:“谢夫人恕罪!这花开得太好,我家小姐素爱簪花,我就想偷偷摘上一朵,是我唐突了。”
谢纯闻言默不作声,几步行至花前,伸出染着鲜红蔻丹的手,轻巧折下花朵,作势递来。
杏儿欣喜上前欲接,谢纯却含笑将手轻轻一抬。杏儿不解:“谢夫人,这花......”
“你陪我小坐片刻,这花便赠你,可好?”
杏儿挠头一想:“小姐说解药尚需熬煮多时,陪谢夫人坐坐应当无妨。”遂爽快应下:“正好我得闲,便陪夫人说说话。”
谢纯领着杏儿绕树半周,眼前豁然现出一座清幽小亭。二人对坐,谢纯斟茶两杯,轻声道:“我对你家小姐,还颇有几分熟悉。”
“熟悉?”杏儿端起茶杯,只觉茶香扑鼻,“可我自幼随侍小姐,似乎从未见过夫人。”
“虽未谋面,却是我知她,她不知我。”
“这是为何?”
“嫁入杨府前,我曾是唱过堂会的花旦。你家小姐十四岁一夜连诛五贼的贞烈传奇,我当年在台上演过多次。”
“堂会?您真厉害!只不过我与小姐自幼习武,从不得闲看戏。不然小姐的事迹,我必定要去听听。”
杏儿顿了顿,疑惑看向谢纯,问道:“还真可惜,您怎地早早便嫁人了?”
谢纯默然未答,目光望向天际流云,半晌才转回,然后轻抚茶盏,续道:“总不过为一个‘情’字。”
“如今杨威少爷病卧在床,您定是伤心极了。不过现在大可宽心,我家小姐已经——”话未说完,谢纯柔声打断:“这花折得久了,便不鲜亮了。快拿去给你家小姐赏玩罢。”
杏儿自觉失言,怕是触动了对方伤心事,忙接过花枝施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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