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影入梦

　　工作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陈墨和林清音的肩头。

　　两幅古画并排铺在宽大的工作台上，一幅是清冷孤寂的《秋山萧寺图》残卷，一幅是华美祥瑞的《瑞鹤图》摹本。它们跨越数百年时光，在此刻形成了诡异的对峙。而将它们联系起来的，就是那两个隐藏在笔墨深处，几乎不可能被常人发现的、一模一样的螺旋符号。

　　林清音的目光如同被钉在了那两个符号上，之前的冷静和疏离已被一种深沉的、职业性的锐利所取代。她不再看陈墨，而是迅速从自己的手提箱里取出一个便携式高清扫描仪，连接上平板电脑。

　　“我需要记录。”她言简意赅，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剩下纯粹的专业。

　　她没有征求陈墨的同意，但动作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她小心翼翼地调整扫描仪，对着《秋山萧寺图》右下角的符号进行多角度、高分辨率的拍摄采集。接着，又对《瑞鹤图》上方的符号进行了同样的操作。

　　陈墨没有阻止。他知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个人能掌控的范围。林清音代表的博物院资源，是他目前唯一能借助，去触碰这个谜团边缘的途径。他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高效而精准地工作，鼻尖似乎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极淡的消毒水和旧纸混合的味道，那是属于博物馆库房和实验室的气息，与他工作室里自由散漫的“旧物”气味截然不同。

　　扫描完毕，林清音立刻在平板电脑上操作起来。图像被放大、锐化、进行复杂的算法比对。

　　“符号的微观结构、笔触的力度和旋转方向……完全一致。”她盯着屏幕，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纹理，也不是随意点染的墨点。这是有意识的、精心绘制的标记。绘制者的控制力……惊人。”

　　她终于抬起头，再次看向陈墨，眼神复杂。“这两个符号，就像……同一个人的签名。”

　　这个结论让陈墨心头再次一震。同一个“人”？是那个呕血而卒的仿画者林泉？还是那位沉浸在祥瑞喜悦与帝国虚弱中的宋徽宗？这怎么可能！

　　“你之前见过这个符号吗？在任何其他的古物、文献或者传说里？”林清音追问，她的语气不再是质疑，而是真正的探寻。

　　陈墨摇了摇头，这是实话。“在修复那幅《秋山图》之前，从未见过。”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老周……就是城隍庙旧书店的老板，他给我看过一段野史记载，关于仿画者林泉的。里面提到了他临终的呓语……‘道在何处’。”

　　他刻意隐去了自己“入梦”亲耳听到这句话的部分。

　　“林泉……‘道在何处’……”林清音低声重复着，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似乎在查询什么内部数据库。片刻，她摇了摇头，“院里关于林泉的记载极少，仅限于名字和‘善仿倪瓒’几个字。这句‘道在何处’……很有价值。”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两幅画，思维高速运转：“两幅顶级摹本，两个隐藏的相同符号。这绝不是在标记真伪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种……密码？或者是一种跨越时空的……联络方式？”

　　这个想法与陈墨不谋而合。他想起在《瑞鹤图》梦境中，徽宗皇帝那仿佛穿透时空、带着警示意味的一瞥。那一眼，难道是看向他这个不该存在的“窥视者”？还是看向那个符号本身？

　　“我们需要更多样本。”林清音果断地说，她收起扫描仪和平板，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她不再把陈墨仅仅视为一个可疑的“线人”，而是当成了一个暂时的、必须共享情报的“合作者”。“仅凭两个孤例，我们什么也推断不出来。陈先生，以你的经验和……直觉，你认为还有哪些流传于世，但又感觉有些‘特别’的摹本，可能携带这种符号？”

　　陈墨陷入了沉思。他修复过的赝品、摹本成千上万，但能引起他那种诡异“共鸣”的，在此之前也只有《秋山萧寺图》残卷。而《瑞鹤图》摹本是林清音带来的。

　　“很难。”他实话实说，“这个符号隐藏得太深了。如果不是……某种特殊的契机，根本不可能被发现。”他差点说漏嘴，及时刹住了车。

　　林清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戳破。“我明白。但这可能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我会立刻返回院里，动用权限，重新筛查所有登记在册的、存在争议或者来源成疑的宋明时期书画，尤其是那些被誉为‘下真迹一等’的顶级摹本，看看能否在高清数字档案中发现类似痕迹。”

　　她将《瑞鹤图》摹本小心地卷起，放回紫檀木画匣，收入手提箱。动作一丝不苟。

　　“陈先生，”她拉上手提箱的拉链，站起身，语气郑重，“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以及这个符号的存在，请务必保密。在弄清楚它代表什么之前，我不希望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关注或……麻烦。”

　　陈墨点了点头。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背后的诡异和潜在危险。

　　林清音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昏黄的灯光在她清秀而冷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会和你保持联系。”她说，“另外，关于那位老周先生……如果方便，我想正式拜访他一次。他对这些野史杂闻的了解，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有价值。”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融入门外的夜色中，脚步声渐行渐远。

　　工作室里重新只剩下陈墨一个人，以及那幅刚刚被扫描检查过的《秋山萧寺图》残卷。

　　之前的紧张和对话带来的刺激感逐渐消退，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连续两次“入梦”带来的精神损耗是实实在在的，他感到太阳穴在隐隐作痛。

　　他走到工作台前，目光落在那棵枯树的纹理间。即使已经知道它的存在，此刻再用肉眼去看，那个螺旋符号依然几乎与周围的笔墨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他伸出手指，悬在符号上方，却不敢真正触碰。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是谁留下的？目的何在？

　　林清音的调查会顺利吗？她值得信任吗？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那个螺旋符号，极其轻微地、仿佛幻觉般，动了一下。

　　像是一滴墨滴入静水，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陈墨猛地眨了下眼睛，凝神再看时，符号依旧静静地呆在那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错觉。

　　但他后背的寒毛，却在这一瞬间竖了起来。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那个符号，似乎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标记……它仿佛拥有某种低语般的力量，正在悄然唤醒，或者说，牵引着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